去姜家的路上,天空中彤云密布,很快就飘起了细细的小雪。
若是在北关镇,这时节,天空必定已经飘起来鹅毛大雪了。可是在这吉祥县,最大片的雪花,也不过是菱花的小指甲盖那么大。
这边的冬天,也没有北关镇那边冷。
北关镇那边,冬天可以烧掉两个高高大大、方方正正的柴禾垛。
而这边的冬天,虽然不少柴火也过不了冬,没房子住也会冻死人,但一整个冬天下来,用北关镇一半的柴火,就可以保证室内的温暖了。
跟着夏稻花的忙来忙去的小伙计,看着东家傻乎乎地仰着脸望了一会儿天儿,就莫名地沉默了,不敢吱声,默默地挥着鞭子赶着骡子车。
得亏东家不是头一回让自己跟着去姜家送东西了,要不然这道都不认得,又不好意思打扰东家的心思去问,走错了路可咋整……
夏稻花没有沉迷在突如其来的怀旧之中太久。
她是去送年货的,不能带着一脸沉甸甸,给人家送一肚子心事。
姥姥家的众人,都对姜氏和姜氏的孩子们一直都很好。所以过两天,她还得跟四房两口子和梨花、五郎、菱花他们一块儿再过来一趟。
夏稻花到了姜家,刚张罗着让小伙计卸货,就被大舅母扯进了屋。
夏稻花原本以为大舅母有什么私密事要跟自己说,指不定还是什么为难事。然而大舅母只端给她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生姜红糖水,让她赶紧趁热喝了:
“大妗子还能害你不成?别嫌弃姜味儿重,赶紧麻熘滴喝了!年纪轻轻地觉不出来,其实小娘子最怕受寒,一辈子的事儿!”
夏稻花捏着鼻子喝了下去,浑身热乎乎地冒起汗来。心里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从胃里开始,轻轻弥漫,一瞬间便暖遍了全身。
大舅母拿了块绣着几朵小黄花的帕子给夏稻花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帕子是你表姐新绣出来的。崭崭新的,没人用过呢!只是你表姐的手艺赶不上你娘好,你可别嫌弃。”
夏稻花笑眯眯地享受着大舅母的关爱,接过帕子看了一眼,惊讶道:“这手艺不比我娘差啊!大舅母你太谦了。”
大舅母眉花眼笑:“你看得上眼就好。”
在姜家度过了愉快的一个时辰,夏稻花有几分恋恋不舍地走了。
姜家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
虽然夏家人对她也都不坏,但她觉得还是姜家人更亲切。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姜家是“且”,而在夏家却只是“四房的丫头片子”。
回城的车空了,路上也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夏稻花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几乎都在走亲访友中度过。
新年过得忙忙碌碌,夏稻花过得既疲倦又踏实,既兴奋又平静,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时空。
只是心里还是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毕竟连魏公公都没查到李敢的消息。魏十七虽然答应了帮夏稻花,但他自己的渠道有限,还是得借住魏公公的力量。
然而,就连魏公公四下伸展的势力,都对李敢的动向一无所知。
李敢这个人,几乎像是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夏稻花甚至有几分担心,想象力也丰富起来——这人该不会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走到哪个小山村,被人谋财害命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真是谁都查不到!
夏稻花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李敢的事儿,琢磨着这人到底去哪了,怎么才能帮到他。
李敢此时此刻,恰恰也想起了夏稻花。
“五两黄金一瓶药,真黑!可是五两黄金就能换来一条命,真不贵!”
李敢和他的七个手下,藏身在被乱军冲击过好几回的槐树娘娘庙里头,被大雪困在了这里。好在李敢发现了槐树娘娘脚下的地洞,带着几个手下钻了进去,又把洞口外头的痕迹扫清了,一行人才得以喘息。
之前李敢将自己绝对信得过的几个手下,每人分了一支队伍,散出去各自干活儿,顺着不同的线索追查下去——这是他惯用的手法,省时省力高效,但这一回,却是因为力量分散,栽了跟头。
他原本带了二十人,追着一条关于淮安王的线索,北上查桉,结果查着查着,线索就指向了渤海郡。
可自打进了渤海郡,李敢和他的手下们,就等于进入了敌军后方。
此时占据了渤海郡的“渤海将军”其实只是个傀儡,连他的贴身侍卫和军师里面,都出现了北蛮人的身影。
而这些北蛮人,恰好都是隶属于李敢的老对头——萧鲁不花的人手。
他们这些专业做间谍的,对李敢他们这样的同行,嗅觉分外灵敏。好在李敢因为相貌绝美,经常易容改装,泯灭自己的个人特色。
不然恐怕早就被盯上了。
而且,倘若萧鲁不花知道来的人是李敢,怕是会格外加派许多倍的力量,专门来围剿他。
即便如此,他们这种生面孔,还是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埋伏之后,李敢和他的手下就失散了,他身边只剩下了七个人。
其中有两个人受了重伤,三个人轻伤。
他们机缘巧合跑到北关镇之后,辗转来到槐树娘娘庙,李敢带着手下就进去了。
因为听过槐树娘娘庙的传说,也因为亲眼见过夏稻花身上的一些神秘之处,李敢还特意在庙门口给槐树娘娘磕了头,可怜巴巴地求槐树娘娘照拂。
说来也巧,磕头上香之后,李敢就带着人躲进了槐树娘娘庙,接着那阴沉沉的天空,就忽然间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行人的痕迹,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掩盖得干干净净。
之后李敢又机缘巧合地发现了娘娘塑像脚下的地洞。
用火折子试探过,发现地洞里通风情况不错,李敢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几个手下躲了进去,自己又匆匆把上面的痕迹清扫了一番。
有了可以安静待着的地方,李敢就开始给受伤的同伴上药。
夏稻花卖给他的伤药,果然没辜负它的价格,再一次发挥了近乎神奇的作用。
眼瞅着手下兄弟的伤势,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李敢看着手中少少几只金贵的琉璃药瓶,心里对夏稻花,简直是十分怨念,又十分感激。
半夜,李敢一行人被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惊醒,这才恍然发觉,此时竟然已经是除夕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