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婆婆还了东西回来了,正好听到个话尾巴,顺口就接了话茬:
“休养?她一个叫花子怎么休养?要不让她在你这医馆住上几日?”
小胡大夫面露难色:
“我这医馆倒是没什么金贵的。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我这只有我和我弟弟,她住在这里,不方便哪!”
夏稻花仔细观察过这个医馆,地方的确狭小。
拢共就一个小院子,正面当街两间屋,还是由原本的一间屋隔开的,当院有个矮趴趴的仓房,有一个后门。
难怪刚才高进喜他们在的时候,自己觉得都有些转不开身。
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刨除去胡大夫和他弟弟的住处,那女乞丐若是住在这里休养,恐怕也只能打地铺。
可是即便打地铺,也比睡到大街上强吧……
恐怕胡大夫觉得不方便,主要还是因为孤男寡女的,人言可畏。
尤其是,这女乞丐本来就遭遇过不幸,又是被夫家用那样的理由赶出来的……
小胡大夫的诊费和药费都很便宜,而且没有拒诊,已经很是难得。不能再苛责人家了。
夏稻花这样想着,就听到那女乞丐已经爬了起来,说道:“没事,我不用休养,喝了药就会好的。”
还认认真真地对夏玉娇、夏稻花,小胡大夫,和章婆婆,分别行礼道谢。
还拉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行礼。
夏稻花看着觉得鼻子有点微酸,夏玉娇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
章婆婆琢磨了一阵,说道:
“我有个老街坊的宅子空出来了,最近正在找租客呢。
你们可以先到那里住两天。
我跟他说说情,不要你的银钱。可若是他那边找到租客了,你们就得搬走。可不能耽误人家的正经生意。”
女乞丐大喜,感激涕零地给章婆婆磕了个头。
夏稻花看着心酸,夏玉娇笑得简直比那女乞丐还开心,握住了章婆婆的手,赞道:“章婆婆,你老人家真是个好心人!”
章婆婆微微笑了,偷眼看看夏稻花的神色,道:
“什么好心人,都是穷苦人。遇见了、赶上了,能帮就帮一把,帮不上,那也只能看着。”
夏玉娇和夏稻花跟着章婆婆去了她说的那一处地方。
宅子不大,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收拾的干干净净。
上一任租客搬走了不到三天,还没找到下家。
得知自己能住到这样的地方,女乞丐的两个孩子都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拍着巴掌。
女乞丐再次对着章婆婆千恩万谢。
夏稻花她们帮着女乞丐安顿了下来,又让章婆婆帮忙跑腿,去估衣铺子买了两套衣裳给女乞丐和她两个孩子换洗,又帮忙添置了一些基本生活用的家伙事儿。
这么折腾一番下来,花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夏玉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章婆婆从头到尾,都笑得十分亲切。
她买东西没从中克扣银钱,虚报账目——夏稻花给赏钱的时候那股子大方劲儿,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条大粗腿,可得抱住了。
更何况,怜贫惜弱,也是积阴德的事儿。
她年岁大了,不图别的,这银钱与儿孙,就是最大的念想。多给儿孙攒些银钱,积些阴德,她死了也能闭上眼。
倒是邻居那里得打声招呼。
老杜平日里不在这边住,嘱咐了让她帮忙照看房子,她怎么也得跟人家说一声儿。
章婆婆正想着,不料夏稻花却问她:“这房子,租金多少钱一个月?”
章婆婆心中一喜,笑着答道:
“这房东老杜,是个最厚道不过的,租金要的相当便宜,一个月才一千二百钱。若是长住,还可以折价。
只是必须得爱惜房子。
若是那不肯爱惜房子的人家,给再多银钱,他也断不肯租的。”
夏稻花付了一个月租金,让那女乞丐带着两个孩子安心住下,先把身子骨养好,再图以后。
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安置这个女乞丐。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为了夏玉娇的心理健康,也许是出于某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也许是潜意识想要收拢人手……
夏稻花总觉得,她应该拉这个女乞丐一把。
租完了房子,夏稻花又给女乞丐又留下了三百个铜钱。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若是省着点花,应该也够女乞丐和她的两个孩子,吃上一个月饱饭了。
女乞丐泪流满面:“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儿个遇上好人了……”
夏稻花也终于得知了女乞丐的姓名。
她姓梅,名叫二丫。
夏稻花:……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她那个被卖掉的大女儿,叫大妞。而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大点的叫小草,小点的叫小树。
小草今年五岁半了,小树才两岁出点头。
梅二丫没有什么手艺,不会做绣活儿,只会纳鞋底、做鞋子、做衣裳,但也只是庄户人家穿的短打和农妇穿的衫裙。
她曾经缝了些鞋垫儿去卖,但没有什么生意,后来连这些东西都被夫家人搜刮走了。
她带着两个孩子,又很难找到活计,只好沿街乞讨。
虽然支撑了一段,但到底供不上吃。
那些流民和一些地痞无赖、城狐社鼠之流还总是欺负她。
她不愿意,就用泥土把脸抹得魂儿画的,看着邋遢得不得了,身上的衣服也臭烘烘的,看着就让人只想躲开。
这副打扮,对她和孩子们,勉强算得上是一种保护。
可是这幅邋里邋遢的样子,从那些富贵人家女卷手上乞讨,就更不易了。
后来实在饿得狠了,梅二丫就去水塘边,采了水荨草的果子来充饥。结果就中了毒。
后来她夫家人联系了卖家来买人,恰好赶上她中毒后发了疹子出来,倒也算因祸得福,只可惜她虽然拼了命,却到底没留住自己的大女儿。
经此打击,她心中又气又恨,情绪波动剧烈,又把之前受寒、受辱,坐下的病都激发了出来,发起了高烧。
好在那水荨草的果子,她只自己吃了,没敢给孩子们吃。不然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人命了。
梅二丫实在烧得难受,昏昏沉沉地,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就到回春堂去碰碰运气。
万一能讨来一副汤药,也好闯过这个关口。
只是万万没想到,回春堂的大夫和伙计,认定了她就是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女人,竟会那样羞辱她。
她又羞又气、又累又饿,还发着高烧,被这股子气恼一激,便昏倒了。
夏玉娇听着梅二丫平静地叙说着这些事,越发觉得梅二丫可怜了,她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夏稻花:
“稻花,小姑姑想求你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