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这一赌气,只顾着驾云猛冲,一时没有注意走了多远,也不曾辨别方向,待他稍稍冷静一些后,其已然是站在距离淮安府千里之外的半空中了。
因为刚刚只顾着赶路,如今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此地是何地界,大魏的江山,李锦倒是游览了几次,只不过每一次都心中有事,来不及领略山河风光。
此地漂浮的煞气较淮安府稀薄很多,但又多于河间府,由此可推断出,这里应该也是有煞穴,只不过煞穴的数量大小,远不及淮安府。
原本李锦对这里没抱有什么希望,连遭受余波的河间府,都了无生机,更别提煞气的发源地了,不过就在他正要继续前行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地面,看见那在荒土上醒目的绿色,一下子来了好奇心,身形也从空中落了下来。
“鸡肠草,喜阳,性柔,怎么会在此地存活?还是这么一大片!”
李锦站在一片绿茵上,低头拾起一株野草,闻了闻,看了看,自语几句,颇为不解。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鸡肠草虽然生长条件苛刻了些,也不爱存活,但却是猪牛马羊最为喜食之物,有它在就不愁找不到活牛。
原本没看到这片鸡肠草之前,李锦都打算前往大魏朝廷占据的三州之地,如今发现此草,倒是省了他一番事。
相比于漫无目的的寻牛,李锦更厌烦去大魏朝廷管辖之地。
因为谁也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若是六邪圣君所言有个七八分真实的话,如今正道修士怕不是都聚集在那。
要知道蜀山峨眉这次领头的可是余英男,当初那个五云圭的事,还没了断呢!
李锦和她也算是冤家对头了,且他可没忘了,谁才是杀死蜀山弟子的真正凶手,其此时往那里去,不亚于羊入虎口。
再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锦在大魏皇帝眼中,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若是他突然到访,只要一头普通的活牛,任谁也不会信,到头来说不好,大魏朝廷就会在半路劫杀于他。
虽然李锦如今的手段今非昔比,大魏朝廷也没啥真正的能人了,但他犯不上自己去找不自然,甘愿受什么欲加之罪,再则说大魏朝廷的尚方宝剑,到底能用机会,需要什么前置条件,李锦可是一无所知。
那可是说杀元婴修士,就杀元婴修士的法宝,李锦虽说熬炼过几天肉身,那在它面前,也不过和寻常鸡犬无异。
李锦就这般顺着草场走,越走越觉得不可思议,其大约步行了三四里地后,活牛没看到,远处倒是依稀有一个村镇模样,且隐约间还炊烟袅袅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这也激起了李锦的兴趣,若那村镇真有活人平安无事,他倒要讨教讨教其生存下来的原因了。
香火愿力庇佑消耗很大,且距离受限,这让李锦即使清除了煞气之后,也未必就能肆意派遣城内的幸存者,到处开采,毕竟一日不将大魏全境的烂摊子收拾好,煞邪一日就杀不完,更别说还有那么多必有用心之人。
现在淮安府就几千百姓,这些都是李锦的重要劳力,如今时局莫测,真没有一定手段庇佑,其自是不放心他们随意出城。
可总依托着王亮的照顾也不是个事,虽然李锦和他定下来契约,但只表明了王亮的大致立场,其怎么说也是一府城隍,武当亲传,哪里能真的被李锦呼来喝去的。
有道是你有他有不如自己有,被人拿捏,肯定没有拿捏别人舒服,生处纷乱时局,多手准备总没错。
若是李锦掌握了面前庇佑村镇的手段,便等于可以随时反制王亮,其也就不在乎王亮能起什么幺蛾子了。
“天眼开!”
李锦是好奇也是寻找破局手段,但他不是傻子,荒山僻壤,煞气横生之地,出现一个村镇,且表面上还没有什么防护手段,若说此地无异常,打死李锦都不信。
故而其在临近村镇之时,便唤出了钟馗法相,开启天眼,一探究竟。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下来,李锦更迷糊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满目金光,耳边禅音环绕,身处其心脏的慧明都不由自主的双手合十,跟着念起了经文。
佛家金光虽然本质上同神道的香火愿力差不多,但其中还是多有差别的。
简单来说,佛家的金光更包容一些,一般神祗在收集香火愿力之时,会刻意挑选一下信徒的供奉,所求,避免太多驳杂念头,扰乱自身本念。
但佛家就不会有如此烦恼,其不太要求信徒的念头本质,基本上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行,虽然也有佛法无边,不度无缘之人,但这个有缘无缘谁又能说得清呢?反正最终解释权还不是在佛祖及众位菩萨手里。
按理说如此浓郁的佛门护法金光,即便不用天眼查看,李锦也应该能发现,但他此时关闭天眼之后,却毫无任何佛门气息愿力的感应,与天眼中闪耀的光芒,完全不成正比。
此等隐匿功夫,李锦见之,着实佩服得紧。
同时其也对这个村镇打起了十二精神,且不论佛光真假,能整出这么一大片愿力来,实力就不容小觑,更何况还身具高明的隐匿手段,真要是动起手来,李锦未必就能敢说自己必胜。
不过他已然都到了村镇门口了,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人的脾气都是根据自己本事的高低,可增长减少的,随着李锦的本事越强,他的脾气也越大,艺高人胆大,说得就是他。
以往刚出道的时候,李锦是完全不在乎自家脸面的,甚至都可以称之为不要脸,但现在面对这座诡异村镇时,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就此退却,难免让人看了笑话,小瞧了他,对不起自家三镇都统的名头。
故而明知此处有异常,李锦还是收了天眼法相,定了定心神,腆胸叠肚,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村镇之内。
“官府缉拿盗匪王二麻子,你脸上有麻子,你就是!”
“啊?大人冤枉啊!我这是天生的胎记。”
李锦刚一进村镇,便见一伙人凶神恶煞,手持兵刃,满脸横肉,正按住一个年轻瘦弱的后生,比对图影,说话间已经将铁链锁在他的脖子上,推搡着带走了。
“客官来一副兵刃吧!世道乱得很,没有好兵刃防身可不行。”
李锦见此刚想跟过去看看,从一旁的商铺中,直接窜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抱着一捆兵刃,拉住他的胳膊就开始推销。
“我没钱!”
“妈的!没钱还乱逛什么?似你这般穷鬼早晚横尸街头!”
商铺老板一听李锦是个穷鬼,直接嫌弃地松开了他的手,一边抱着兵刃往自己商铺走,一边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
李锦现在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哪个大人会在乎蚂蚁说什么?且他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好在那些自称官差的人,走得还不算太远,以李锦的脚程,不动声色间,想要追上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锦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其左右各有不少简易的草棚,其内蹲着好些男女老少,这些人都面黄肌瘦,嘴唇干裂,或是依靠在棚墙边,或是随意蹲坐,侧卧在一旁,看着李锦的眼神,皆有一种饥饿之感。
“嘿嘿,你们好,大家好!”
李锦见此,便装作一个误入此地的愣头青,对着那些如同豺狼一般的百姓,挥手示意,径直往前,同时其还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虽然他同来路近在咫尺,但以肉眼观村镇之外,却好似隔纱观景,一切朦朦胧胧,好不真切。
之前李锦只当这个村镇有未知的隐匿手段,现在身入其中,才发现情况并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就在刚刚,原来和他搭话推销的中年男子,连同着其店铺一起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饥饿之像,双眼发绿的灾民。
不知不觉之间,李锦就被这些灾民给包围了,好在前路未有变化,那队捉拿人犯的官差,虽然已经走远了,但他依稀还能看见其身形模样。
正当李锦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想要追赶官差之时,其身旁左右的灾民,却是不约而同的一起站了起来,且向着李锦所在缓缓走来。
李锦到底是修真者,对气息的感应,明锐异常,若是连这么明显的敌意,他都感觉不出来,其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那条臭水沟中了。
虽然人一般懒得和蚂蚁计较,但若是蚂蚁不识趣,一个劲儿的骚扰人,那人也不介意随手将其捏死。
李锦在这些灾民从草棚中起身后,便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甚至于停下身形,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不知死活,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东西,想玩哪一出?
“龙门寺派粥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打破了原本诡异寂静的气氛,那些灾民在听到这声大喊后,立马抛下了李锦,冲着前方奋力奔跑,彼此间相互推搡,根本没有老少,男女之别,被推到,踩踏的灾民,运气好的,只受一些轻伤,便立马起身,继续加入争抢大军,运气不好的,便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在众人的推搡,喝骂,大喊大叫中,一位老僧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乘放着两大桶热气腾腾的米粥。
随着这两位僧人的出现,一直被李锦紧紧盯住的官差一行人,却凭空消失了。
李锦见此,在惊讶之余,快速环视周围,却发现这一次与之前兵器铺的消失不同,街道两侧的景观,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与之前不同处,便是这突然出来的一老一少两位僧人。
争抢的灾民,在进入老僧板车近前,便会自觉的放慢脚步,停止推搡,谩骂,突然间变得井然有序排起队列,以双手去接小沙弥用粥勺盛出来的滚烫热粥。
那热粥温度很高,按理说不会这样,李锦虽不知道龙门寺在哪?但现在离这里有一定距离,且刚才老僧推车的行进速度也不快,原本的热粥经过这么一折腾,虽然不至于完全凉掉,但也会温度大减。
不过实际情况却和李锦的顾及大大相反,只从那些灾民脸上痛苦的表情和手中迅速凸起的水泡,便不难估计这热粥的真实温度。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一个灾民,在接到热粥之后,发出痛苦的呻吟,其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快速返回自己先前待得地方,大口吞吃着手里的热粥,更有甚者,在路上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李锦稍加观察,便发现了这热粥之中的异样,虽然从他的位置,看不见粥桶之中的样貌,但是每个灾民手里的热粥,都有或多或少的鸡肠草。
只要有一定常识的村民,庄稼汉都知道,这个鸡肠草,牲畜最爱吃,可人一旦误食,便会中毒,若是量大,还有身死之危。
小时候李锦就随他姥爷,见过误食鸡肠草,死去逃难而来的异乡灾民,据说是因洪水吃不上饭的人,没法子连树皮都啃光了,实在饿得不行才吃鸡肠草,这一吃就听不下来,饿死在了他们旬阳县地界。
那时候还是附近村民,地保怕引起瘟疫,随便凑了几个钱,请他姥爷出面收敛一下尸骸,包个席子草草下葬了。
不过因为当时这么死的灾民还不少,李锦他们家还因此小小的賺了一比。
或许是为了验证李锦心中所想吧!他刚回忆起往事,身边不远处,几个第一批喝完热粥的灾民,就开始抱着肚子哀嚎起来。
李锦不是农夫,没功夫理会这群“毒蛇”,周围还在吃粥和正在排队打粥的灾民,对此更是不管不问,脸上尽是麻木的神情,显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眼睛是心里的窗口,施粥的两位僧人,老的尽是沧桑,小的明亮异常,他们全无这些灾民眼中的空洞之色。
事到如今李锦哪里还会不知从谁身上打开突破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