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强这个人就是实干。过了一天，他就把工程队组织起来。
挖掘机是施展不开的，因为老房子周围也是老房子，那是人家的财产，碰都不能碰。但随着突突的机器轰响，瓦片和泥土荡起的烟尘，人们就感觉一个旧的时代真的过去了，而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三强！把我家的房子也拆了吧！腾开地方你们想干啥干啥！”在工程的喧嚣声中人有大喊。
三强看了一眼，笑笑，没理他。他在外边闯荡多年，什么事情能搭茬儿什么事情没必要搭茬儿分得清。
二狗子在混乱中把门板、窗户那些有点回收价值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捡。
这时，有人跑了过来。“三强哥，卢谷雨带着人看那两个死人坑呢！”
李三强愣了一下。
死人坑就是盐碱地区域的两个大坑，地下会渗水但也不多，但夏天就会积不少的雨水。那里曾经淹死过孩子。从李三强记事起，老辈人嘴里就已经有了淹死人的故事，到李三强成为学校打架王的时代，曾经有一个手下败被将就淹死了。村里但凡有两口子打架的，往往女的就会威胁男的：“我立马就去跳死人坑”，也有男的刺激女的：“有本事你去跳死人坑”。总之，死人坑就是这么个所在。一般到了夏天水很多的时候，女人们就盯紧孩子，防止他们去死人坑。但那是很难盯得住的，因为死人坑那边很好玩。全村只有那边是有水的。
“三强哥，卢谷雨带着人看那两个死人坑呢！”来人又报告了一声。
“哦，我知道啦。她想养鱼呢！”
“养鱼？盐碱地能养鱼？”来人哈地就笑了。“谷雨真是书也白念了！盐碱地还想养鱼！”
旁边听到的人也是哈哈大笑。
总之，他们挺喜欢谷雨的，但是谷雨做事、尤其是做农事真的不行。她就是钱多，动不动就找人做，自己完全是个外行。
“三强哥，你不去看看？”报信的问。
“看啥？”李三强掏出烟来给了报信的一支。“她要找人看也不会是你我这样的人，一找就是专家。成不成最后也是她欠的人情，当然成了更好，我们合作社更加壮大！”
“哦！”报信儿的点点头。这会儿好像明白了似的。“我说呢！那人看着晒得比我还黑，但是戴了个眼镜勾着背好像是个念书的，见了人也笑得挺有风度！”
李三强点点头，说：“你去吧！要是没事儿干专家需要帮忙就帮点忙，总不能让谷雨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子干那些下大力气的活儿！她能请来专家已经功劳不小啦！你别把她当那些街门口喂奶的女人！”
“嘿嘿！”报信儿的笑了。“她要是街门口喂奶，我……”说到这里，他不敢说了。因为李三强正拉着一张脸盯着他。“行，三强哥，我去看看要不要我打个下手！”
歇下来的时候，李三强和工程队的头儿杨义一起回村委会办公室喝口水。这时，就遇到谷雨了。谷雨戴了个大大的草帽和晒得黑黑的专家一起往这边走。那专家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看上去是土样。而谷雨提着的是两个矿泉水瓶子，看上去是水样。
杨义迎上去打招呼：“卢主任，看来咱们村以后有不少工程要做呢！”
谷雨笑呵呵地摘下草帽说：“是啊，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看杨义哥你以后就在本村挣钱吧！我们合作社一边挣钱一边花钱，你就只管挣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工程质量。你要能揽得下，能干得好，就只管干！你要想让工程队加入合作社那也不错。”
杨义呵呵地笑。他说：“我们工程队有活儿就先干着，合作社就先不加入了。”
谷雨笑着点点头，对两人介绍专家：“这是河北农学院的专家秦教授，人家来咱们市访友，正让我遇上了。我脸皮厚就非要让人家来一趟，看看咱们那一片盐碱地有救没救？”
李三强赶忙表示失敬，他掏出烟来又觉得可能文化人不抽烟，就尴尬地笑笑，有点不知所措。没想到那秦教授倒是不端着，他说：“抽玉溪啊？我前几年也抽这个，现在老婆管得严，不怎么抽了！”
这话让李三强一下子就放松了。他嘿嘿笑着问：“现在没人管想抽不？”说着递了过来。
秦教授爽朗一笑：“想抽是还有点想的，不过在女士面前不能抽。我这人就怕女人讨厌我！”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李三强也灵醒地把烟揣了起来。这时，秦教授说：“谷雨让我来看看土，我先拿去验一验，看看怎么排碱、降碱。咱们先做个初步的方案。一般说呢，盐碱地还是可以养鱼的，就是成本高一点、对技术的要求也更高。另外呢，我看水量也不是太大，要想做就得挖得更深一点，这个你们看村子里自己是怎么规划的。”
李三强问：“那么您的建议呢？”
秦教授说：“我建议挖，但不是挖方塘、也不是挖多深，只做很小的改造。而且两个大坑之间不需要打通，就让它们彼此独立。那么中间以及周围的盐碱地可以种田菁、苜蓿等碱排碱的植物，这个可以让牛吃，也可以当绿肥。可以一边排碱一边养鱼，先放少量的鱼苗试试，这个成本并不高。这只是我补步的想法。至于具体种什么，养什么，等化验完土质和水质再说。”
李三强点点头，他说：“这样看来工程不算大，就算赔本也赔不了几个！”
秦教授说：“嗯，这就看你们怎么规划了。国内有些对于褐地改造的案例你们可以借鉴一下，人家那个情况比你们复杂多了，但是改造以后效果确实不错。你们这个只是盐碱地，可以一边养鱼、养牛发挥它的经济功能，另外还可以同时规划成开放式的生态公园，人们可以一边休息一边钓鱼。”
“嗯？”李三强精神一振。这对他来说挺刺激的。他在外边闯荡多年，但秦教授的这个说法还是挺让他觉得新鲜。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让农村出现一片生态公园。
“钱——”他立马想到实质性问题。
“哈哈！”秦教授哈哈大笑。他扭头看向谷雨，“钱也不会太多吧！你们要是怕村子里阻力太大，就先从它的经济功能开始，让它挣到钱再花钱。慢慢来嘛！”
“几年？”李三强急切地问：“要几年才能做到？”
“三年？四年？”秦教授摇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因为整块地一直要改造。但牛是可以养一些的，苜蓿那些边长边消耗！”看到李三强脸上的表情变得急迫而沉重，教授又笑了，“我说呀，你们别把这事儿想复杂了。初步的改造只是把两个大坑之间铺设一条比较好看的木头桥，装上护栏。下边该种什么草就种什么草，这样行人可以坐在上边休息或者钓鱼。等有了钱，周围可以放一圈椅子，或者就像有些地方河堤改造那样，围着鱼塘造一条长长的椅子，既漂亮又安全。总之要弄得结实一点，农村孩子比较……喜欢搞破坏，这个——”
李三强明白了。他大手一摆说：“这个不是问题，只要我李三强在，骂他两句让他哆嗦一天！”
秦教授哈哈大笑。他说：“谷雨，有些事不需要共钱的。你可以跟体委那些部门申请一下，他们发行体彩的盈利很多用来给居民小区安装健身器材。只要你把这些东西安装到位，我们刚刚看的那一片就有了大概的公园气象，所以工程也不需要花太多的钱！”
这话让李三强和卢谷雨非常振奋。好像倏忽间整个村子的面貌就要变了。
杨义也很高兴，立马说：“卢主任，三强，挖死人坑的事交给我，我出义务工，以后有了工程你们想着我就行！”
大家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字——忙！
本来就赶上秋收的季节，家家户户吃饭都是凑和，再加上李三强和卢谷雨催命似的折腾，要求大家出义务工，还要求大家捐献旧门板等木料。可是等你捐过去，人家又挑三拣四，说材质太差不合格。这不是废话吗？旧门板要是好的自己家还留着用呢！
还有卫生也有了许多要求，自己院子里的他们不管，门前的就立了规矩。开始是不拿这个规矩当回事的，但是每天都有人检查，就是村子里那些晒太阳的闲人背着手检查。查完了他们就到大喇叭上广播，还记小黑账，说要跟来年的分红挂钩，你说气人不气人？
就连学校那个任守仁校长也神气得不得了。他不光管孩子们补习的事，哪个孩子的衣服穿得脏他都要让带个小纸条儿回来，说要一个季度评选一次“干净妈妈”。
到现在村子里很多家都被大喇叭点过名了，卢谷雨和李三强这两个冲在最前面的总是被人在背后骂。杨宝莲没那么积极，算个到处和稀泥的。孙候生倒是没人骂，因为他的主要精力就是在矿上。黑牛也没人骂，因为他们家的猪粪没管理好被点了好几次名。大家都是挨骂的，彼此就有些同情。
反正村委会这几个人整天上蹿下跳，连李三强他爹都站出来骂：“快把你老子累死了，人都捉不住！”
不过，看着红红的辣椒摘一下来，一车一车地装走，看着黄黄的莜麦打下来，都送去脱粒。土豆刨上来，一麻袋一麻袋地入窖，人们的心气儿确实高了。好像这块土地真的是可以发财的。
地头上，杨宝莲问谷雨：“谷雨，冬天咱干啥？总不能闲着！”
“干啥？”谷雨眉毛一挑，“事情多着呢！学技术、学文化！”
“那到底是学啥？”
谷雨鼻子一哼，轻松地说：“宝莲姐你找人吧，我打算弄辣椒粗加工呢。咱那个韩国客户说了，只要咱们能把辣椒磨成辣椒酱，符合他们的进口要求，咱的辣椒就能卖上好价钱！冬天我要把人送出去学习，以后不进冷库，直接进车间，然后再进冷库。”
“车间？”杨宝莲瞪大了眼，“谷雨你有那么多钱？”
“不要很多钱！”谷雨说得风轻云淡。“老干妈起家也没有多少钱，我们不做风味儿的，只是弄成辣椒酱，然后韩国那边再加工。我只要把卫生这一关过了应该就没问题。”
“哦，那你是不是又要拆房？”
“是，又要拆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