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亮的时候，姜上舟一下踏实了。安安自己来了一个短信：“妈，我在通远，我和谷雨在一起，你不用担心。照顾好你自己。”

姜上舟感到欣慰。她不提爸爸，不是心里没有，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提。她知道给家里来个信息，没有像上次那样躲着，说明还是长大了。

这是个把家庭声誉当生命一样守护的孩子，她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她给蒋南翔打了个电话就上路了。她不用人家送，从现在起，除了工作的需要她不会再来申府了。她生命中的一段既然过去了，她就再不要回头看了。

直接开车上山，进了门已经是晚上六点。

姜涌秀一见女儿就红了眼眶，倒是女儿来安慰她。“妈，我没事的，都过去了。”

姜涌秀摇摇头，知道这家的孩子都喜欢装坚强。“小舟，刚刚齐家还打来电话，说要回来看看你！”

“看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姜上舟一皱眉，“怎么他也知道了呢？”

姜涌秀叹了口气，这互联网怎么说呢？传来传去真真假假，齐家不知道是抓住了哪一条儿。

“妈，你等等，我给齐家先打个电话!小孩子这是操的什么心呢！”

挂通电话，姜上舟当着爸妈的面确定不疑地把“因公殉职”四个字告诉侄子。“齐家，外媒就喜欢拿我们这种人家做文章，相信它干吗？姚栋梁的结论还没出来呢，目前正在调查中，你不用回来，回来也于事无补。安安说她和谷雨在一起，你要是有空不妨假公济私一下，给安安说几句宽心的话。不过，要是没想好，还是别提这茬儿……”

朱润民看着女儿在装坚强。“因公殉职”这个结论会轻易给吗？不会吧！小舟是用这四个字来麻醉自己、安慰大家。

他招招手：“小舟，吃完饭到书房来，爸要和你聊一会儿。”说完，他就走了。

家里新装了电梯，不过，他想锻炼腿部肌肉，还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楼。

姜上舟看着他的背影热泪盈眶。当母亲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她哽咽着说：“对不起，让爸妈操心了！”

“傻孩子！哪有什么对不起，活着就是要给亲人操心的，要不还要心做什么？”

姜上舟把头伏在母亲的肩上，汩汩地流泪。这段婚姻从离婚到现在，她头一次这么想哭。

她真是爱过姚栋梁的，也真是受了他的伤害的。而如今他走了，她却觉得离他更近了。他以一种超出想象的意志力完成了他的死亡，这和她真像。

当她吃过晚饭推开父亲书房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好自己。朱润民脸上带着笑，她也带着笑，他们都习惯用笑容来掩盖自己、抚慰对方。

“小舟，坐到爸爸跟前来。”

姜上舟过去，搬了一只绣墩儿放在爸爸身边坐下。

朱润民握着女儿的手，摩挲。

“小舟，你四十四岁了，还有大好的青春。”

“嗯，我知道。”

“得到过的好，要记住，遭遇到的不好，要忘掉。人生都是这样，没有完满的。”

“嗯，我知道。”

“爸爸现在不在乎身外的虚名。我都不下山，只一心做学问，外边发生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你也不要在乎。”

“爸！”姜上舟抬起头来，她愧疚地看着父亲。“爸，姚栋梁他……”

朱润民摇摇头。“他走了，就不说苛责的话。他总归叫了我那么多年的爸，还给我磕了那么多年的头。”说到这里，他感慨地说：“人嘛，总是被欲望纠缠，真正坚强的人是能够止步于欲望的人，他只是不够坚强。”

“爸！”姜上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此时此刻，父亲还能这么看待姚栋梁的错误，这除了对她的爱，还能有什么呢？

“爸，当初你除了嫌他读书少，出身低还嫌他什么？你后来又为什么同意了？”

“呵呵，这么多年你终于肯认真地想我的话了。”朱润民拍拍女儿的手。“我嫌他读书少，是因为我的学生哪个都是比他读书多的，你一个都看不上，你鬼迷了心窍！至于出身低嘛，倒不那么嫌，学生里也有很穷的，爸爸是怕你和他没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怕你和他的家人不好相处。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坦荡之气，我只看到他的蓬勃的野心。但后来嘛，也是这蓬勃的野心让我决定同意你们的要求。因为，这比较草莽的野心才更像个能闯能干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笑了。他是自嘲的笑。

姜上舟也笑了，她觉得她和父亲离得更近了。每个人都会变的，每个人也会看走眼，当初看上的就一定是好的吗，就一定会相伴一生吗？未必吧！

“小舟，生活给我们什么我们就接住什么，什么都不用怕，也用不着后悔，以前给的都是好的，以后要的也必须是好的。你明白吗？”

“明白，爸，我都明白，我会好好的！”

朱润民欣慰地看着女儿，看上去她真的明白。“小舟，好好带着安安。她是个单纯的孩子，看上去是成年人了，可是毕竟没受过什么挫折，这次……”

“我知道，我知道！”说着话，姜上舟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唉！”这眼泪弄得朱润民也支持不住了。“我的安安呀，有了事怎么不往家里跑，却跑出去了呢！”

……

出了事要回家，这道理安安何尝不懂。若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她铁定是要回家搬救兵的。可问题是，这次是爸爸闯了祸，他把他自己的命弄没了，把全家人都牵累进去。姥爷一辈子多好的名声，这次……，她都觉得没脸去见姥爷。

憋着一口气开了六个小时，到了通远她就不行了。人的心力就那么多，支出的太多就扛不住了。

在京城的时候认识人那么多，她就想着快速逃离。可是一到通远她就又茫然了，在这里她就逃脱了吗？这里不还是有认识人吗？

她真应该到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没有人议论她，没有人指点她。让她安安静静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过她的小日子。

可是，她头脑一热就来了。

她趴在方向盘上渐渐想清楚了自己。她其实就是想懒懒地躲着，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面对。所以，那种背着包貌似潇洒地四处游荡的逃避方式不适合她。她需要一个什么都不多说，只一心照顾她的人。而谷雨就是这样的人。

她想，下意识中做的决定往往是最正确的决定。因为算计的工作已经被生命自动排除了。

果然，谷雨一见她就说：“看你这个死相，这是多久没吃东西啦！”然后就是各种忙碌，打热水、晒被子、煮粥、摊鸡蛋饼，葱花炝锅的味道把屋子弄得生机勃勃。

“你这次来不用我给你倒尿盆儿了，你可以住上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家。”

“这房子特便宜，我多买几套就是准备给你们这些访客住的。不过，我还得给你们当伙头军，真是的！”

“我得准备拍戏，不能老陪着你，要不你上山住一段，那些花儿开得…..，咳，你去看吧！美得你一下子就找不到词儿了。另外，你和王广跃也聊得来……”

安安边吃东西边听着她一个人唠叨。她知道谷雨这是为了避免难堪没话找话，谷雨知道她不想说话。

“这房子的钥匙给你一把，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还得到村里体验生活呢，我们导演规定得可严格了，都不许女演员洗澡……”

安安看着她放在茶几上的钥匙，她茫然了。我得在这里住多久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