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衍生冲着屋外戏谑地喊了一声：“他奶奶，你来一下，孩子专为你买的围巾！”

只见刚刚开门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进来，瞪了冯衍生一眼，拿了礼物就出去了。

谷雨一下子脸涨得通红。

冯衍生嘿嘿一笑，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常来就不会闹笑话儿了，好多年不联系的人一进门也是要喊错人的！”

谷雨还是不自在，她乖乖地偏坐在沙发上，等着尴尬慢慢过去。

赵江扭头说：“我们刚刚还在说你。”

谷雨一愣，她有什么好说的。

赵江说：“冯老说你今天来想让他听听你的朗诵。说你选了国学专业。我记得你当初说过要学财经之类。”

谷雨忙点头，说：“其实就是爱好，我妈不希望我总想着挣钱，于是我就找了个不挣钱的专业闲闲地呆着。”

赵江莞尔，国学这专业确实很难挣钱。

冯衍生接话：“那你今天是给我听录音呢，还是当场朗诵一段呢？”

谷雨犹豫一下，说：“当场吧，老师在跟前呢！”她站起来静静心，放开声音，把《树犹如此》中最后的一小段背诵了一遍。

“嗯，”冯衍生点头。“进步不小，咬字、重音都有进步。声音的可塑性不错。这段的难度其实很大，看似平淡，可是要压抑着很多的情绪，最难掌握。你这个年纪，能体悟到这么多的层次，已经不错了。”

“那以后呢？”谷雨继续讨教。

“以后，练练大开大阖的东西，充分释放情绪，练练气息的控制。”

“嗯，像‘大江东去、浪淘尽’那一类吗？”

冯衍生点头，说“可以。”说完，他转向赵江，问：“你看呢？”

赵江谦虚地一笑说：“这个，您是内行。我只关注演员台词的传达，清晰度和情绪。”说完，他转向谷雨说：“谷雨给讲个故事吧，比如‘尾生抱柱’。”

“尾生抱柱？”谷雨想了一下，问：“要搞笑一点的，还是严肃一点的？”

赵江哈哈一笑，说：“先来个严肃认真的。”

谷雨转过身，面朝书架整理了一下情绪，再转过来时，就是央视一套主持人常见的神情。“我们中国人自古讲究守信，小到一厘一毫的交易，大到国与国之间的契约，如果哪方不遵守信义，就会承受来自整个社会的唾弃。我下面讲的这个尾生抱柱就是这样一个坚守信约、至死不弃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谷雨一下子从央视脸回到现实，她捂嘴浅笑等着点评。赵江和冯衍生对视了一下，说：“节奏掌握得不错，正统说教版。那再来个搞笑版的！”

谷雨转转眼珠，从自己包里拿出口红，对着书柜上的玻璃草草地画了个香肠嘴，然后把头发胡乱往上揪，用卡子别上，再对着玻璃一呲牙，情绪就来了。

“话说，做人不能太死相，人一死相，铁定得玩儿完。”她借用了点东北腔，还带着点大舌头。“就说这个尾生吧，约会个女生，哪儿不能去呢，偏跑到桥底下，就说没有天气预报吧，那看天象会不会？农业社会不会看天象，你还不等着喝西北风吗？好吧，天象不会看，那水来了，能不能跑呢？你抱着那柱子的意义在哪儿呢？女生会在这种天气来找你吗？这样缺心眼儿的女生你真的敢娶回家吗？你确定她抱个孩子不会踏井吗？……看看，看看，水涨上来了，是不是淹没了脚踝，这时候你是想那女生呢，还是想上游的水不会冲下来？呀呀呀，又涨上来了吧，是不是淹没了肚子，这时候你想那女生呢，还是在想你妈呢？哎，尾生，你妈叫你吃饭呢，你快跑吧!不跑？怎么，做人要守信约，你要等女生约会！你确定她现在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感动到不行？她不会破口大骂，你个傻缺！哦，哦，哦，水没头顶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祝你一路走好吧！”

说完，谷雨一扬手，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定格了下来。

“哈哈哈！”冯衍生和赵江哈哈大笑。

谷雨吐了下舌头，鞠躬谢幕。然后扯了张纸巾，赶紧去蹭口红。

她刚才不但撒疯似的说，还比比划划的，整个儿就是个在街面上看热闹的闲痞子。

冯衍生点评:“性别都消失了！忘我！”

赵江点评：“角色转换得快，有爆发力！难得！”

谷雨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看看纸巾，再看看玻璃门上映射的自己，她“啊”的一声，向外冲了出去。身后是两位长者的哈哈大笑。

等谷雨从外边再次走进来。赵江看了冯衍生一眼，像是闲问了一句：“谷雨，英文好吗？”

谷雨想了一下说：“一直在学，口语还行吧，结结巴巴能说清楚一般的事儿。阅读没间断过，连蒙带猜可以看《红字》和《傲慢与偏见》。”

“那把‘尾生抱柱’再讲一遍，用英文！”赵江说。

谷雨想了一下，往四周看看，看到沙发边立着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冯爷爷的灰布大袄，就走过去披挂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把头发草草地束了起来。这个过程她始终沉默，始终在盯着玻璃中的自己。

冯衍生赞许地说：“和我的习惯一样，找不着感觉的时候就先扮上。”

“好了。”谷雨轻轻地说。说完，她一转身，角色就变成了尾生自己。

这次她用第一人称表达，话语中既有对心怡女子的期待，也有对风雨将至的担忧，还描述了大水漫过全身时的一点一点的心理活动。到最后，她绝望地把手伸向天空，低喊：“I’m-here,and-you?”(我来了，你在哪儿？”)，既有绝望，也有不甘。然后，整个人缩了下去。

等她收住了，冯衍生说：“我大体听懂了，其实我是看懂的，我看她的表情。”

赵江却是用鼓掌表示肯定，因为他觉得整个表演好像还有点古典舞台剧的味道。

他说：“我觉得不错，谷雨你不学表演有点浪费了。”

谷雨深吸口气，略略抑制住自己的兴奋，说：“其实本来是想去挣钱的，我妈不让报财经，就听凭爱好学了和文学沾边儿的国学。我就是瞎撞的。”

赵江和冯衍生对视了一眼，说：“我看可以试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