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三，大部分的学生就满了十八岁。在这一年，许多学生获得了家长给的礼物，或者是车钥匙，或者是手表，或者是股份，或者是一次远游。

庞统获得了一份遗赠。

上个月，庞统的叔叔，在去爱德华王子岛的一次探险中，因为事故，不幸去世。他有妻子，但没有孩子，只有助养在非洲的几个黑孩子。

财产的安排，在他活着的时候，庞统就是知道的。他原想他是可以陪着叔叔一起进山打猎、一起下海捉鳖的，却没想，叔叔走得这么匆忙。

就这样，高三学生的成人仪式，高三（4）班独独缺了庞统，当同学们在操场上手捧宪法宣誓的时候，他和家人一起到温哥华处理叔叔的后事。

楚才和韩波儿作为学生代表站在领操台上致词。下面齐刷刷站着八个班的学生。

在这一刻，认真的学生会仔细琢磨手捧宪法的意义，不认真的学生只是当作春日里的一堂室外课。

王中举从学生的队列里威严地走过。他过去以后，朱齐家扭头看了看女生队尾的卢谷雨。

她很认真地捧着红皮书，一脸的虔诚。小风儿把她的头发吹乱了，有一丝挂在她的鼻子上，很生动。

朱齐家忽然被这认真感动。在别人看来，这仪式可能是步行时路边开放的一朵野花，你采与不采，它就在那里准备着，而在谷雨的心里，这都是意外的惊喜，她珍惜不已。

她珍惜一切今天她能得到的东西。

他又想起谷雨妈妈说过的话。她是个把感情看得太重的人，她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其实，他很想招惹她。从他陪着她排练话剧，不知不觉就想了。

她有很多天真的想法，但没有非分之想，她其实是胆小的。

他也是胆小的。谷雨曾经问过他，你害怕什么？他说，他害怕得不了第一，他也害怕女孩子的纠缠。当他们一起在金椽镇经历了“颈动脉事件”，他就知道他还有一怕，那就是他怕谷雨好好的前程没有了，而那是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而今天，他仍然有这个害怕，他害怕自己不能让她今后的人生快乐。

而且，他自己的人生也很没把握。他不像有些同学，家里准备好几千万好像就从此无忧了。他不是，他从小就不是。他对未来的发展、对世界本身、对生命本身有很多疑惑。

人，越认真就越疑惑。越疑惑就越没把握。

他，做不到不认真。

……

仪式结束了，众人散场，按照安排，休息十分钟之后要去听大法官讲课。

齐家稍稍停顿了下，想等等谷雨说几句话。他不积极招惹她，但并不是说他就不能关注她，那样，对他、对谷雨都是……不人道的。他不能让谷雨感到她被同学、朋友冷落或丢弃了。

但谷雨还没走过来的时候，温小糖走过来了。她从他面前经过时怨毒地看着他，然后，她走了。

她走的时候，好像把她的怨恨像丢垃圾一样丢了齐家一身。

对此，齐家无可奈何。他抖了下身上的校服，仿佛要把那团沉重的脏污从身上抖落下去。

那件事过了那么久，尽管想起来不舒服，但终究是过去了。他现在不恨温小糖打他，而是讨厌一个女人不去完善自我，却不停地制造麻烦、不停地散布有关谷雨的坏话。教训她，不值得，会脏了自己。不教训她，这温小糖实在是讨厌到不行。

到现在，全年级都知道，温小糖家里出了事，出国读书恐怕是不行了。他不同情她，他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人要广结善缘，要不出了事连同情的人都找不到。

从小，他就是这么想问题的。

“怎么了？你这表情……”谷雨和王圆圆手牵着手过来。

齐家摇摇头，看着走远的温小糖说：“没什么，走吧！”

……

温小糖确实是恨朱齐家的，当然也恨何嘉耀，但根子在朱齐家那里。

原本就是爱不得、放不下的一件事，结果却愚蠢地招惹上了何嘉耀这个无赖。报警是不能报的，她要脸面，即便报了警，她不确定把何嘉耀关进去她就能平安地活在监狱外面。

那天，那件事以后，何嘉耀让她穿了衣服陪着她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他给她夹了菜，说多吃点，这种事很累的。然后说，我对这种事也不是很熟练，一会儿你再陪我练练。你别像死狗一样等着我让你激动，你得想办法让我激动，小电影里的女的都可激动了。

现在，他要想“练练”就会来找她。

他把她对爱情的所有想象都毁坏了。

现在，她是个没有依靠的人。

爸爸和叔叔都判了，还有很重的罚金，矿业公司和贸易公司都已查封并且进入拍卖程序，以后，在苞头再也没有温家的风光了。妈妈还在，但是她不能给她任何精神上的依靠，她只会在电话那头哭。直到今天，她仍然怀疑妈妈藏了私房钱，因为她和爸爸不是一条心已经很久了。为了钱，她们母女一打电话就吵架，最近，就连电话也很少打了。

她虽然不会讨饭吃，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前途在哪里，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她需要一个帮着拿主意的人。

可是，就连老师这种讨厌的动物现在也只是给她一点不痛不痒的关怀，那有什么用呢？要能高考，她何必来这个地方？

她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肯定是屁话。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自杀呢？那不都是没路可走了吗？

“发什么呆呢？坐错了你！”钱瑜拉了她一把。

“嗯？”她猛醒过来，发现坐在四班的位置上。她连忙起来，往后坐了两排。钱瑜看她坐对了，也坐下，不过，并没挨着她。她们不是一个班的。

她想，她如今在钱瑜或别人的眼里，就像个病人。真是愚蠢可笑啊，打了朱齐家一巴掌结果把脸面全丢光了。看看别人都以什么眼光看她！

大法官上台了，穿着西装，肚子比一般西人都大，他很友好地对大家打招呼，然后很艰难地坐下。有同步翻译，说今天的演讲主题是校园暴力与人权保障。

接下来，他讲了一个案例又一个案例，都是华人留学生惹下的祸事。有传播同学隐私成为被告的，有意气用事与人争卫生间结果被越南人枪杀的，也有超速开车被撞死的，还有情事混乱被前男友半夜杀死还全程直播的……

温小糖听得全身发冷，她看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听得特别专注。她暗暗拍拍自己的胸脯，心想，动不动就发生枪击案的国家，你们想去就去吧，我不去也没什么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