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一直对精神上有缺陷的人感兴趣,或者说一直对另类的东西感兴趣,但不是那种形式上的另类——我钟情于传统形式的艺术,比如说古代诗词、昆剧、章回小说、剪纸什么的。
我记得初中看《简爱》的时候,最令我喜欢的不是简爱,而是阁楼上的那位罗切斯特夫人,当然,不必说《雷雨》中的蘩漪。
疯掉的美丽的女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有点像兰波在诗歌《奥菲利亚》中描写的那样。
我想我会产生那种幻想——暂且这样认定,可能正是来自这种情结。
因为我不但对疯掉的美丽的女人感兴趣,而且也对宇宙感兴趣。我喜欢天空,相信无论是白天呈现在我们头上湛蓝的天空,还是夜晚有星光无星光的夜空,才是人类的最终归属。
可能我见过太多人对待地球就好像对待即将要搬走的住所的行径——这样说好像借口,但我真的不能把它看做故乡。
人们爱护故乡、保护故乡,不是因为故乡对他们有用。
他们对待地球的是另一种方式。
我想我把她想象成那种啰嗦的人可能是受了偷我钱的那个家伙的影响。
我甚至想也许他们是一对兄妹或者别的什么。
我努力回忆起他们各自的容貌,但只有零碎的五官在我脑海里旋转。
如果他们都只是我想象的呢,因为这几个月以来,我不记得有哪一次我和谁好好说过一次话。人们的防备心总是这样强大,在这片土地上,有时你会感觉人与人之间简直好像隔着一个太平洋。
太平洋的碧波滔滔,填补不了人与人之间的鸿沟。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在乎这虚幻或者真实与否。如果它给我这种真实感,在我的心里引起类似的感受,我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个?
“真有意思!”这是一个十年沉迷于网络游戏猝死的年轻在这个世上最后说的一句话。我想大部分人的意思是以此来告诫我们。
我看到的是另一种意思。用《红楼梦》的话来讲就是:假到真时真亦假。
有点像吸毒或者谈恋爱。
但今晚我无比想念那两个人。
我想云岭可能也是虚拟的一场游戏。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窗框、玻璃什么值钱的都已经被人拆走了,所以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墙上一个洞——洞外是黑漆漆的一片。
如果有人没有经历过荒野外的夜晚,那算不了什么,但总是一种损失。
黑夜的阴影,树木的阴影,枝条和野草在黑暗中参差的轮廓,比任何一幅名画都要吸引人。
看着这些阴影,你会感觉隐隐触到人生中某种最隐秘的所在。
云岭,它成了一种阴影。
我想也许是我把它夸大了。
我一直强调,我不想把它看着一个竞争对手。
现在它好像成了结束这次旅行之后进入生活的预备道,或者模拟赛。
我记得一首诗歌,说的是他原来在一间美丽的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后来突然听到敲门声,把他吓坏了,他从窗户逃了出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来,只能在人世间流浪,到处寻找他曾经居住过的那所房子。
今晚,我觉得我就是这样的厌世。
但是,天知道我有多么怀念阿娜,怀念那个长得像阿娜的女孩。
我怀念她把头发挠到耳边,侧着脸对我说话的样子;我怀念她的背影,怀念她的眼睛。
那天晚上,她一直和我说话,说个没停,她总是不肯定承认自己是个地球人——我不应该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她是如此快乐,我不记得她笑了多少次。
我和她根本就没有说过多少次话。
“你是小樽的同学,叫我娜姐吧。”
“你们要小心,不是闹着玩的——”
“哈,终于结束了,有点舍不得。”
她坐在我身边,我闻到她那种与男人不同的汗味。
“跟你说一下我故乡的事情,你看到那颗星星吗?那就是我的老家。”
“我要睡了,你别吵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徒步旅行吗,那是因为我的男朋友,他死了。”
告诉你,我不相信,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影像。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应该好好地呆在城市里,把心思花在化妆打扮和购物上,等你们的青春消逝之后,甘愿做那随时被抛弃的黄脸婆。
“怎么啦?”
“娜姐死了。”
“怎么回事?”
“车祸。”
我记得她的背影,我记得她的眼睛,但我不记得她的样子。
“真有意思!”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