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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有国士名,死为壮士哀。
这是明代文学家何景明写的“漆郎山怀古”中的诗句。
漆郎山,今山西省定襄县季庄村北的一座小山,因春秋末期晋国智伯家臣豫让藏匿于此,漆身吞炭,行刺赵襄子而得名。漆者,漆身为疠之意;郎者,男儿也。
漆郎山是五台山的余脉,也是定襄与原平的界山。
山南为平畴沃野的忻定盆地,山北为古人有诗赞美的“十里春风吹不断,万株晴雪绽梨花”的原平同川地区。
漆郎山上大部分是颜色苍黑的岩石,鲜有树林,真不知道清朝康熙年间曾任定襄知县的广东乐会人王时炯在“漆郎山”
一诗中怎会有“虬松蚪柏郁参差,石泉倒泻水具黑”之句。不过,之前这座山叫“柏树岭”,想必古代这里柏树成林。
山顶有一石洞,洞内凸凹不可测,人称漆郎洞,相传为豫让藏身之处,文革时漆郎像、漆郎祠俱毁,今又重建。
漆郎山东南方斜对着的是宏道镇无畏庄,是五台山军民两用飞机场,不知道无畏庄的庄名是沾了豫让的光还是飞机场沾了无畏庄的光,总之,英勇无畏,颇有豪气。
季庄为纪念漆郎四月初一殉主,每年在农历这天举办庙会,俗称“四月儿会”,庙会已延续了两千多年。每逢此日,组织者从村中庙里将“漆郎爷”神像请出,周游全村后供于舞台对面所搭神棚之内,让“漆郎爷”看戏。
一逢知遇,一柄长剑,一条微命,这便是豫让践行“士为知己者死”的宿命。
当历史在三国分晋的聒噪声中即将告一段落时,豫让作为另一场戏的主角登场了。
豫让怀有强烈的报恩意识,这种意识源于其主智伯对豫让的礼遇——国士遇我,那种朴实的知遇之恩深深地盘踞在豫让的心里。当得知智伯头颅被赵襄子当作饮器泄愤的那一刻起,豫让心里”国士报之“的烈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不计代价,何论生死。在那个古风犹存的年代,人的生命有时不属于自己,属于复仇,属于报恩,属于气节,属于大义。
豫让的首场出场秀是以自残的方式向人展示的:“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之”。当他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废人时,我们知道,豫让完成了从肉体到心灵的嬗变,他是以此明志,为了达到目的,身上的器官少多少都无所谓。
豫让的再次出场令人震撼:漆身为疠,吞炭为哑。我们不知道这次的毁容易声让豫让经历了怎样的炼狱磨难,也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心灵煎熬,只知道效果相当不错,就连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也辨认不出。豫让心里有点窃喜,但可惜在集市上却让朋友给辨认出来,露出破绽的不是自己的外形,恰恰是最本质的复仇报恩内核。
豫让的最后悲壮出场恍如天籁之音,为后来的刺客行为作了标注,也为后人的评述奠立了一座不容亵渎的神坛。他对赵襄子的穷追不舍,一如峰回路转,*迭起的戏剧扣人心弦,悬而不止,那种临死之前的坦然要求,那种“拔剑三跃而击之”的华美潇洒,伴随着赵国志士“皆为涕泣”的悠悠追思,大幕终于缓缓落下。
恩怨情仇,生生死死,豫让以生命消亡为代价书写了一段纷争不休的往事。他的身躯在历史的尘嚣中渐渐模糊,最终湮没在虎狼之秦一统天下的无限风光里,青冢沉寂。
漆郎山是豫让首次受挫后的舔伤之处。这座不出名的小岭距离晋阳只有一百多公里,距离代州也很近,而代州此时属于赵襄子的姐夫管辖。我不知道豫让是如何一路逃到这里,又是如何选中这里的,只知道这个地方在远古就有了人类居住,离漆郎山不远的横山村、白村、西社都有古人类文化遗址,007年,因修忻阜高速公路发现的青石村古文化遗址,从早期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到夏、东周、汉代的多层叠压文化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样一个村镇错落的地方,人们自古谦和,自古容人,绝对是个穴居反思的好地方。更何况,在历史的纷争中奸诈与忠义相斗,忠厚的人们只接纳忠义。离此不远的南王乡有个藏孤台村,是为了纪念赵氏孤儿曾经藏匿于此而取名的,豫让选择这里是寻找灵感的吗?还是在忻府区逯家庄的公孙杵臼祠里寻找慰藉。历史总有轮回,当年赵氏祖先差点**臣屠岸贾灭掉,现在,赵氏后人又举起屠刀挥向别人。总之,在漆郎洞里,成为刑人的豫让用漆身吞炭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灵魂上的第二次涅槃。他要将恩情、气节、大义用生命相陨的方式昭示出来。
历史的舞台最终是让给那些枭雄的。几年之后,赵襄子为了吞并代州,不惜将刀挥向了自己的亲人,将自己的姐夫设宴毒死。赵襄子迎回自己的姐姐,姐姐说:“吾受先君之命,摈于代十余年矣,代王何故,主君屠杀之?今代已死,吾将奚归?且吾闻,以弟慢夫,非仁也,以夫怨弟,非义也。吾不敢怨,亦不敢归,遂泣而呼天,磨笄自杀。“于是,夫人成了惠应圣母祠里的磨笄夫人供人瞻仰。
豫让以一己之力无力阻挡历史的车轮,只留下他的执着坚毅、无畏无惧、忠胆义肝,无怪乎清朝乾隆年间定襄知县钟一诚有诗赞曰:国士潜踪洞口深,芳名脍炙到如今。漆身吞炭寻常事,惟表孤忠精白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