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青涩腼腆的样子,让何婉茹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两年前。
照片已经拿到手里两个星期了,她找遍了所有的中介、助导、导演,却没有一个人对她感兴趣。
其中有一个中介所的小个子男人极不耐烦地对她说:
“姑娘,你昨天分明已经来过了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何婉茹摇头,很肯定地否认:
“没有,我昨天绝对没来过!”
“啊!是吗?”小个子故作惊讶地抬起头,眼神里都是蔑视:
“问题就在这里啊!你们这些怀揣明星梦的女孩儿长得都是一个模样,要么全像林青霞,要么都学巩俐,头发直直的就像王祖贤,真让人分不清呢!如果是到其他城市,其他行业,找任何工作,人们都会抢着要,因为你们长得漂亮,有学历,身材也不错,而且能说会道。可是,这是在北京!这是北影厂!漂亮姑娘太多了。大家从全国各地涌到这里,有的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在学校的演出中当主角,跳独舞,有的参加过选美比赛,有的听她周围的人说她就是个美人坯子,大明星的料子,于是,你们就都来了,而且,全都长得一样漂亮。对了,昨天来的那个还说她是童星呢,三岁的时候躺在妈妈怀里就拍电影!可是,我真的不确定你是不是她,你们长得真TM一样!听我劝,姑娘,趁年轻,去干点别的吧!”
何婉茹被这个说不上是热情还是贫嘴的北京人弄得异常尴尬,道谢也不是,不道谢也不是。
还有一次,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一个据说在圈里很有能量的非著名导演。他上下打量她好久,才把手从身上数不清有多少个兜的马甲里拿出来,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说:“小何?是吧,这样,等你有了大银幕的演出经验一定要来找我!你很漂亮,气质也很独特,有可能成为大陆继巩俐之后第二位国际影星,但我不能浪费时间去证明这一点,这中间要付出的可不仅仅是时间。”
“可是,如果没人给我机会,我怎么会有大银幕的演出经验呢?”
何婉茹简直有点生气了。
大胡子导演似乎终于看到了自己亲手导的戏出来的意料之中的效果,他满意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去找肯给你机会的人吧!”
何婉茹简直想把他的胡子都揪下来。
在这之后的两年里,她成了这个小小的租住房无数拥挤的房客中的一员。他们犹如在电影界边缘地带生存着的一个部落的居民,为了跻身娱乐圈,成年累月的在这个边缘地带转悠,有人甚至付出了全部的青春。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感知着电影界的心跳和脉搏,每个人都能说出很专业的电影名词和剧组分工,知道哪个明星将日薄西山,哪个明星将冉冉升起,他们知道哪个演员同哪个导演睡过觉,哪个明星又曾经被哪个大款包养。他们喜欢这种群居生活,便于齐聚一堂互相寻求慰藉,用彼此的梦相互温暖彼此的心。他们相信,并且坚信不疑,他们有的是才华,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不知道哪天哪路神仙就会发善心,将幸运的光环套在某个人的脖子上,那个人将脱胎换骨,成为电影明星。只要泡在这里,在任何时刻,理想都有可能变成现实。
可是,眼下,为了生计,为了交房租,吃饭,他们不得不在其他行业打零工,超市,美发厅,洗车房,浴池到处充斥着他们的身影,年轻漂亮的女孩则在无聊无助无可奈何之下信手拈来枕席之欢的附属品—人民币,当然,好的情况下还有美金。
“既然躺在那里几分钟就能挣够做一天临演的钱,何必要风吹日晒地干上八个钟头,等那些大导演或大公司找上门来,洗手不干就是了!”她们嘴上叼着香烟,数着手里的钞票,满不在乎地教育不上道的人。
何婉茹对这种钱不感兴趣,即使不会再有第二次遇到大明星的幸运,也不可能为了吃饭而贱卖自己。如果那样的话,她早就成为那个黑道大哥的笼中之鸟了。她很清楚,自己要的不全是钱,是事业,是成功,那是和当金丝雀决然不同的滋味!
她不允许自己失败。
何婉茹的第一次演出是通过张姐得到的,张姐在这群人里资历最老,认识人最多,自然活也最多。她如果很幸运地同时接到两个角色,并且“档期紧,排不开”那另外一个绝对不会浪费,都很慷慨地转送给同屋的姐妹。
“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起,就要相互照应!哪天这群人里出了大明星,可不能扔下姐妹们不管,谁要是不够意思,叫她家世世为奴,代代为娼,不得好死!”
张姐一改平时的忧郁,吐沫飞溅,成串的台词往外蹦。
这次她分给何婉茹的角色是一个护士,剧情的要求是,她站在一张病床前,摸着病人的脉搏,等到医生进来,于是:
医生:病人情况怎么样?护士。
护士:好像不太好,医生。
这就是何婉茹要出演的全部镜头和所有台词。
星期一下午,张姐给了她一张油印的三十二开纸,并把她领到一个助导跟前,做了一番介绍,并一再阐明自己来不了的原因,让助导下次有活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她,并极力推荐她的这个小姐妹一定能把戏演好。
年轻的助导很不耐烦地挥挥手,告诉她们第二天早晨六点以前进去化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何婉茹既兴奋又失落,把这一个镜头的台词预习了上百遍,心里还想,如果助导把整个剧本都给她就好了。只这么一页纸,一句台词,连场景,设定都没有,真不知道怎么扮演这个角色。这个护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是结婚了,还是单身?如果结婚了,有没有孩子?如果是单身,有没有男朋友?她和那位医生是什么关系?是悄悄地恋爱过,还是已经分道扬镳?医生和护士之间,总得有那么点暧昧吧!她对病人的态度如何呢?她喜欢这个病人,还是讨厌这个病人?她是希望她继续活下去,还是希望他赶紧死了痛快点?
“好像不太好,医生。”她试演一遍,语气中带着关切。
“好像不太好,医生。”她又演了一遍,很惊慌,好像病人就要死去。
“好像不太好,医生。”她继续演,这次口气很平淡,也许病人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也说不定。
她熬了一个通宵,揣摩这个角色,她好像喝了兴奋剂,一整夜都情绪昂扬,睡不着觉。到了第二天,她去制片厂报的的时候,居然还是兴高采烈,精力充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