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王喆把小品从头到尾预演一遍,还是找不出什么好办法,他心头烦躁,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又慢慢吐出来,也不开灯,就势躺在公寓的地板上,烟火一点点星光忽明忽暗,照着他略显憔悴的面颊,不知不觉,竟有了些困意。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刺耳。他拿起听筒,听到麦嘉略显沙哑的声音:
王喆一时没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奔到门边去看日历,今天已经十二月七号了,不是二月份才过年吗?
“这么早?”
“都是这样的!”
“参加审查的都是些什么人?”
“央视、广电总局和中宣部的领导。”
“我们……我们能通过吗?”
这个问题很白痴,他还是忍不住想问。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
“应该没问题吧,不过,他们说话都很含蓄,就是不行也不会直接告诉你毙了。”
“那他们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让你改改啊或换个剧本什么的,总之不会一棍子打死,其实已经被淘汰了,对了,在这之前,我们要去军区搞一次慰问演出。”
“慰问演出?一共还有三天的时间了,我们还要去演出吗?”
王喆不解。
“喜剧小品和唱戏是不一样,唱戏在台下练好了就可以登台。而小品的毛病你在压本子的过程中根本现不了,只有到了台上才能真正找到感觉,那些大腕明星在上春晚之前会到好多地方去试演,要进行数不清的联排彩排,才能出效果。”
麦嘉耐心地解释,言外之意,稍显底气不足。
王喆困意全消。
他真想有个地方可以祈祷,保佑他事事遂心,一帆风顺,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母亲留给他的那句话: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王喆肯定行。”
蓦地,脑海中电光一闪,福灵心至,他知道,找到那句台词了……
初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在央视的三号演播厅,几个领导看完小品,互相交换了一下意见,对统筹交代了一声,就离席了。
留下王喆、麦嘉几个人,心里七上八下地敲着鼓。
语言类节目的统筹是相声演员出身的曾贵良,他笑呵呵地握住麦嘉的手:
“领导说了,小品选题不错,表演也还算到位,不过,仍然有很大的修改余地。”
这是被毙了吗?有了前边麦嘉说的“含蓄”,王喆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所以然来。
麦嘉脸上却慢慢放出笑意,他摇晃着曾贵良的手:
“谢谢曾老弟啊!我们回去再好好改改,你放心吧,二审三审,肯定比这次要精彩。”
听了这句话,王喆才确定,他们通过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转身看看和他一样紧张万分的胖子、瘦子,两个人悄悄地竖起大拇指,兴奋地冲他直挤眼。
统筹和麦嘉寒暄完了,走过来,看着王喆,上下打量他两眼:
“小王是吧?不错,好好演,几个领导都很喜欢你的风格。”
这话像给王喆打了一针强心剂,他谦虚地笑笑,向这位前辈鞠躬致谢。
两个编剧也见缝插针地黏住曾贵良聊天,虽然节目上不上是领导说了算,可这位老人家是直接操刀人,从他嘴里套点话,肯定有用。况且,初审虽然通过了,还有二审、三审直至六审,一次比一次严苛,路漫漫其修远!哪敢有丝毫大意?
王喆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又不便靠得太近,隐隐约约听到结构、主题、现场效果一类的字眼。
看来,这位统筹还是很帮忙的。
几个人一起走出央视的大楼,王喆长长出了一口气,麦嘉看他一眼,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马上准备二审,在二审中能通过的,可是凤毛麟角。”
这句话,又让大家紧张起来。
“还是这几个领导吗?”
“当然不是,二审在更大的演播厅,大概得来百十来个观众,这次会充分考虑观众的现场反应。
而且,参加二审的,多是一些地方选送的节目,一些真正的明星大腕,也就是那些春晚的常客,得等到四审、五审甚至六审的时候才现身。”
刚才很高涨的情绪,被麦嘉一席话,打击得烟消云散,几个人到路口道别,都怀着很重的心事回到自己的住处。
初次过堂,虽然很顺利,每个人头上都顶了块石头,脚下又布满陷阱,踏出一步,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摔得人仰马翻,却又欲罢不能。
二审依然有惊无险,现场观众反应良好,领导也露了笑模样,终于又过了一条独木桥。
转眼到了一月份,《收徒弟》也通过了四审,大联排也参加了三次,现场反应一直良好。
几个人在麦嘉的影响下,清醒地保持着低调,遇有记者采访,众口一词地说作品还不成熟,需要多加改进,希望各位领导和前辈多提宝贵意见,如果有幸能在年三十的晚上给大家带去欢乐,一定卯足了劲儿演。
主持大联排的是两个很出名的主持人,也有了腕级的明星。大家在后台见了面会互相致意,有一天还在一起吃了中饭。那些明星一走出演播厅,就有等在外面的观众涌上来,要求合影或是签名,还有一些不知深浅的人大声地邀请他们去吃饭。而不知名的演员却无人理睬,沿着墙根灰溜溜地离开。
大腕们无一例外虚伪地应付着,脸上带着不胜其烦的表情,在助理和随从的掩护下,匆匆地走向自己的车,车门一关,绝尘而去,几个女孩儿竟然追着车跑起来,嘴里叫着偶像的名字,叫声里夹裹着哭腔。
王喆在心里对自己说:
“总有一天,我也要和他们一样……”
果然,有几个和《收徒弟》一起通过二审三审由地方选送的小品、相声,到了五审六审便没了影。
在五审的时候,居然有两个大腕的节目都没通过,不过,他们是直接参加五审的,前边根本没出现过。况且,他们享受的是毙节目不毙人的待遇,在最后的一两个月里,他们可以拿出新剧本参加六审,或者还有人本来就有两三个节目参审,毙掉一个还有一个,甚至还有两个。和王喆们相比,他们就显得不慌不忙,悠哉游哉的。
这就看出来了,人与人绝对是被区别对待的。
众人捏着一把汗,总算过关斩将,《收徒弟》进入六审儿,到这,也就算上了春晚这趟豪华游轮,只差到达幸福的彼岸了。
几个主创心里都明白,和一审的时候相比,小品已经面目全非,原定二十分钟的时长硬压缩成十六分钟。一两个月下来,从人到作品,都是备受“蹂躏”,就像大饼一样,被翻过来掉过去地烙、烤、摔,打,表皮都硬了,内心却脆弱到了极点,岂是一个“累”字了得?
王喆在小圈子里也算有了些名气,敏感的媒体开始注意这个连闯六关进入春晚的年轻人,在众多明星大腕云集的舞台,能跻身其中,已经成为一匹黑马。
有几家报纸和杂志开始在春晚的报道中偶尔提到他的名字,麦嘉却让他回绝一切采访,口气不容置辩。
对于影视圈的幕后大腕麦嘉次在公开场合登台演出,自然有人做了连篇累牍的报道。麦嘉适时地迎合媒体,和记者合影,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每次谈到自己的搭档,他都是一句话带过:大家到时候就知道了,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新人。
这就为王喆的出场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对于这个从不露面的新人,众人都产生了极大兴趣,甚至有人猜测他是麦嘉的私生子,似乎只有这种身份,才值得一直在幕后的麦嘉走到台前,不遗余力地大力提携,甚至亲自上阵,如此用心良苦。
还有媒体断定他就是明日之星,肯定会在将来的文艺圈大放异彩,绝对不可小觑。
大家都等待着,春晚直播当日,一睹庐山真面目。
六审通过后,麦嘉特意包了高级酒店的包房,让每个参与的人都务必到场,只说大家一起聚聚,吃顿饭,也算是休息一下。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庆功会,只是没到最后时刻,不方便这么说罢了。的确,这几个月没黑夜没白天的折腾,终于快要瓜熟蒂落,当然值得庆祝,用个文绉绉的说法:当浮一大白。
几个年轻人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却掩饰不住脸上喷薄欲出的喜色,他们不时小声地嘀咕着,情绪高涨,气氛热烈。
麦嘉端起酒杯,对着桌子环视一眼:
“大家辛苦了!能走到这一步,我也很开心,我们干了杯中酒,权当敬自己。”
说完,他一仰脖,一口气喝干,把杯口倒过来,对众人照了照,其余人也纷纷举杯,很痛快地把酒喝了。
服务员很有眼色地过来,把酒重又满上。麦嘉待她退下,轻轻咳了一下,话锋一转:
“但是,我还要提醒大家,劲儿还不能松,前边所有的工作都是铺垫而已,如果最后这一下不成,我们就算白忙活。”
大家都知道,这是麦嘉一向的做事风格:低调、稳健,从不把话说满,什么时候都留有余地。但,这次,连一向最敬服他的王喆都认为他多虑了。
六审已经通过,只差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对于演出效果,王喆有充分的自信,对最后的定稿,麦嘉也很满意,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让他忧心忡忡。
麦嘉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看他表情严肃,众人都没敢动。
“今天把你们全部叫来,不是庆功,是有一个紧急任务。”
他卖了个关子,又环视一下众人,继续说:
“距离直播还有十三天,我们要抓紧时间,在原有作品的基础上,排练出一个时长为十分钟的版本,原来十六分钟的版本保持不变。”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包房里一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