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划分一条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的分割线,那应该是九十年代初期:以苏联解体和中国走市场道路为标志的社会主义大潮退下。在日本停滞、西欧低增长的同时,美国出现了持续时间达十年的"新经济"。
“电灯电话电视机”,小学课本里的美好愿望已经落户寻常百姓家,衣食住行都生着根本的变化,人们对生活的期望已经不只限于吃饱穿暖了。
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是个空前伟大,无限膨胀的年代,到处充满挑战,到处又都是机遇。我们兴奋、躁动、渴望、拼搏……而所有这一切,使我们的生活充满无限可能,理想焕勃勃生机,展成为关键,梦想照进现实!
可是,对于散落在全国各个角落,仍以演出传统戏曲和剧目为主的剧团来说,这是个悲哀的年代,其中尤以县剧团为主。
刘好兵坐在办公室,拿一支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叼在嘴里的香烟已经要烧到烟屁股了,他却一点都没觉察。
剧团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演出安排,现在的农民更愿意坐在家里看电视,而不是在大冬天把手抄在袖子里缩着脖子流着鼻涕看戏。县城里年轻人的业余生活相对来说更丰富,他们从电影院到舞厅到卡拉ok厅,一晚上都转遍了也不觉得累,却绝对不会再对唱念做打生旦净末丑产生一点兴趣。
一楼传来隐隐约约的鼓点和音乐声,多亏县剧团的位置好,在县城的中心地段,一楼整个都外包给了舞厅,即使在三楼,也经常能听到皮鞋和地面“戚戚擦擦”的摩擦声,“咚咚咚”沉闷的高级音响声,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偶尔还会有“砌哩哐啷”摔桌子砸椅子的吵闹声……
他向窗外望去,大院里垃圾满地,杂草丛生,因为交不起电费,二楼和三楼已经停电好几天了。几个跑龙套的演员已经回家务农,连着几个月不工资,叫谁也吃不消。
刘好兵从嘴里吐出香烟,掐灭,扔到地上,用脚掌狠狠转着圈碾碎,桌子上的烟缸里已经满满的,丢满了烟屁股。
“下午两点全体开会!”他打开门,对着楼道喊了一嗓子,声音有些嘶哑。
“在排练厅。”说完又大声补一句。
两点钟,全体人员基本到齐,只有唱花旦的丁桂荣没来,刘好兵皱皱眉:
“她不知道开会吗?”
“知……知道。”和她同屋的小旦杨玉凤结结巴巴,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和刘好兵对视。
“她去干什么了?”刘好兵问得不动声色,眼也不抬地翻看桌子上的一个工作本。
“她……她在楼下舞厅……,赵经理说一个小时二十块……”
杨玉凤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来几乎听不见了。
“啪”,刘好兵把工作本用力摔到桌子上,想怒,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用力在头里划拉两下,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去叫她一下,不过,回不回来随她……”
杨玉凤应着,低头一路小跑地去了。
刘好兵看看大家,所有人近一百双眼睛都盯着他,希望这位敢说敢做曾带领他们创造辉煌的年轻团长,能够再一次带领剧团杀出一条血路,彻底摆脱低迷的状态。
“其实,今天的会很简单,剧团的现状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多说,我今天就是告诉大家。”他停顿一下,叹口气,闭一下眼,仿佛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剧团从今天起,正式解散!”
偌大的排练厅一时寂然无声,人们连呼吸都忘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正式宣布:剧团解散!就从今天开始。”
刘好兵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