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文昊,樊梨花总有股怪怪的感觉。
那天,樊梨花是被文昊横担在鞍鞒上带回威定城的。战马奔驰,一路颠簸,两个人就难免有些身体接触,而且会异常亲密。再后来,樊梨花更是被文昊抱进抱出。虽然当时樊梨花正处在半昏迷状态,却也不可能全无知觉。长这么大,除了她的父亲,再没有一个男人与她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就连杨广都不曾有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樊梨花意外,眼前这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居然能够熬出香喷喷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喂她吃下。也正是有了文昊的悉心呵护,樊梨花的伤势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只是,从被选进西苑的那天起,樊梨花就把自己视为杨广的女人。虽然明知文昊对她的情意,她还是不假辞色。
尽管遭了冷遇,文昊却浑如不觉,依旧笑容可掬地说道:“樊姑娘,你看文某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文昊的手上已经多了个鸟笼,笼中一只长着五彩羽毛的小鸟正在啾啾地鸣叫。
樊梨花脸上异样的神采一闪而逝,转瞬又恢复了冰山般的冷艳,淡淡地说道:“这,哪来的?”
文昊感觉出樊梨花态度的微小变化,心头一喜,说道:“这是文某在西海湖那边捉来,专门送给樊姑娘的。”
其实,刘子秋一直在帮助文昊创造与樊梨花单独相处的机会,结果好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丝毫进展,令刘子秋彻底无语。昨天晚上,刘子秋特意把文昊叫过来面授机宜,告诉他要动动脑筋,比如送送花什么的。刘子秋也不是泡妞的高手,但看过电影、电视,总知道一些小手段,点拨文昊一下还是行的。文昊果然大清早便出了城,只是冰雪尚未消融,花儿自然无处可寻。还好文昊知道变通,在西海湖边捉住一只不知道的漂亮小鸟,没想到却勾起了樊梨花的心思。
初入西苑的时候,樊梨花便做了迎晖院的主事夫人,带着一众美人儿整日歌舞弹唱,日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她既执掌迎晖院,派入院中的各样物件自然先由她拣选。这些物件包括各种用具、衣服、首饰、乐器,也包括一些宠物。宠物种类很多,有狸猫,有小猎犬,有小松鼠,当然也少不了各色鸟儿。樊梨花当时挑了一对比眼前这只还要漂亮许多的金丝雀,每天练完剑便拿着鸟食坐在窗前逗鸟玩,成了她最大的乐趣,直到后面阴差阳错成了御前侍卫。
看到眼前这只鸟儿,樊梨花仿佛又回到了迎晖院中,神情一阵恍惚。忽然。樊梨花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一拨,竟打开了笼门。那只小鸟窥见空隙,扑愣了两下便振翅飞上蓝天,转眼变成一只小黑点,越来越远。
文昊微微一怔,说道:“樊姑娘,你怎么把它给放了?”
说实话,他捉这只小鸟可费了不少心思,就这样给放跑了,多少有点不舍。
樊梨花幽幽地说道:“文将军有所不知,关在笼子里的鸟就好比进了宫苑的女人,看似衣食无忧、风光无限,心里又何曾真的开心过?你看这只鸟儿,如今自由自在,那才是它真正想过的日子。未请求将军便擅作主张,将军勿怪。”
“不怪,不怪!”文昊连连摆手道,“这只鸟儿本来就是文某送给姑娘的,如何处置,自然由姑娘作主。”
能够听到樊梨花说出这样一大段心里话,文昊早就乐不可支,哪里还会在乎一只鸟儿。
放走了这只鸟儿,樊梨花的心情仿佛好了许多,虽然依旧没有笑容,却已经不似原先那般冰冷。她盯着文昊手中的鸟笼看了两眼,说道:“这只鸟笼是刘大人给你的吧。”
威定城中现在几乎没有商铺,匆忙之间哪里能买到鸟笼?应该只有这座昔日的吐谷浑王宫里才有。樊梨花虽然喜欢舞刀弄枪,终究是个女人,女人的感觉总是比较敏锐。刘子秋让一个大男人来照顾她,用意明显不过。樊梨花能够猜出来刘子秋在撮合她与文昊两个,但她还想通过鸟笼的来源再证实一下。
文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编的。”
“你编的!”樊梨花一双俏眼瞪得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武夫”。对,在樊梨花心目中,文昊就只是个武夫。
“小时候家里穷,”文昊见樊梨花不信,连忙解释道,“每到夏天,我就会捉些蝈蝈到集市上去卖,贴补家用。不过,以前编的都是蝈蝈笼子,编鸟笼还是头一回。编得不好看,叫姑娘见笑了。”
其实,樊家和文家一样,都是军户。军户的日子比普通百姓稍好一些,却也属于社会的底层,遇到灾荒年景,一样食不裹腹。小时候每到夏天,樊梨花就会捡些蝉蜕去药铺换钱,和文昊是何等的相似。
想起儿时的情景,樊梨花脸上竟有了淡淡的笑意,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一些:“将军过谦了,我看编得挺好。不知道将军可肯把这只鸟笼送给我?”
这么多天来,樊梨花还是第一次对文昊露出笑脸,文昊双手将鸟笼呈过去,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本来就是为姑娘准备的,当,当然要送给姑娘了。”
看到文昊局促的模样,樊梨花心头一甜,但很快,她脸上的神情又黯然下来,接过鸟笼默不作声地朝自己的住处走了过去。其实,樊梨花和文昊现在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也是刘子秋为了让他们多接触而特意安排的。只是见到樊梨花的脸上重又恢复冰冷,刚刚还满怀喜悦的文昊不禁有些泄气,竟忘了追过去。
刘子秋忽然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笑着问道:“文昊,才遇到这么一点点挫折,就灰心了?”
刚才文昊和樊梨花在书房门口说话的时候,刘子秋一直躲在里面偷听,以他过来人的经验,这件事已经很有戏了,自然要继续给文昊打打气,鼓鼓劲。
“主公,唉。”文昊摇头叹息。
刘子秋板起脸来说道:“文昊,刘某交代你去攻打一座城池,你屡攻不克,会怎么样?”
“啊?”文昊一愣,旋即挺起胸膛说道,“文某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帮主公将城池夺下!”
刘子秋呵呵笑道:“这就对了。樊姑娘就是摆在你面前的一座城池,你有没有信心攻克她!”
“有!”
“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追上去!”
……
日上三竿,王桂枝伸了个懒腰,轻轻倚在榻上,朝窗外望去,忽然便看见湖面上有个粉红色的东西随着波涛上下飘荡,好像是个人影。王桂枝大吃一惊,连声喊道:“不好了,又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经过最初几天的慌乱以后,既没有人被送去出家,也没有人被当作礼物赏赐给功臣将士,上林西苑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大家的心里却越发没底。不知道什么人传出的消息,绮阴院逃走的美人和翠华院逃走的洒扫宫女,都是从水路逃掉的。于是,一些略通水性的女子便动起了心思,也想从水路逃出苑去。
但冰冷的湖水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这两天,已经有一位美人和四位宫女淹死在湖中,结果还是有人前赴后继。
闻讯赶来的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撑过船去,把那名女子捞上来,却已气绝多时。
从衣着看,这次淹死的又是一位美人,只是还不清楚是哪一院的。不过,和前面淹死的几位一样,这位美人临死前,手上仍然紧紧攥着一个包袱。包袱沉甸甸的,大概塞满了金银细软。王桂枝暗自摇头,如果不是贪图这些钱财,或许她们还真能从水路逃出苑去了。人为财死,的确是一点不假。
杨杲还未满周岁,坐在大殿上呆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又哭又闹,早朝其实已经毫无意义。反正大权现在都被李渊掌握了,李渊索性在宫外另寻了一个议事的地方。朱雀大街上有座豪华的府邸,那里本是杨家的一处别院,如今已经被朝廷没收,空着也是空着,李渊便选定了这里。现在,群臣都聚集在这里,商量着如何处置西苑中发生的事情。
高士廉沉吟道:“宫女投湖是假,想要逃出苑外是真。如今先帝已殇,新皇尚幼,何不将西苑的美人、宫女尽皆遣散,发放宁家,自然不会再有投湖事件发生。”
裴寂素知李渊心意,捋须笑道:“高大人此言差矣,西苑虽然不是皇宫,但里面的美人、宫女也是皇家之人,若是将她们发放宁家,皇家体面何存?要想让西苑的宫女和美人们不再投湖,唯有修建水闸,断了她们的念想。先帝当年颇有先见之明,曾经提出在上林西苑修建几座水闸,只是后来因为要同时修建永济渠和江南运河,工匠人手不足,这才暂缓。如今永济渠、江南运河皆已畅通,李大人何不复召工匠,修建水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