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圆第一次正面见到皇后,在太后的寝殿亲切会晤。
女人天生的那种直觉提示她,这是对自己有敌意的同性,虽然此刻,皇家礼仪培养出来的笑容堪称经典。
太后的神色还是有些蔫儿,脸上的妆容也不那么明艳了,看见阿圆和皇后互相见礼寒暄,才浮现出清浅的笑容来。
“阿圆,过来坐。”
皇后乖巧的去搀扶太后坐下,双手还去主动的捶了两下背,充分展示了一番做子女儿媳妇的应该孝顺之后,方开口说话。
“郡主啊,你少小失母,现在又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习惯了,不能理解本宫这样上面有个贴心的长辈指点着,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阿圆开始眨巴眼儿,知道您生来有爹有娘,现在头顶上也有个婆婆,貌似也不需要多么被羡慕……
问题是听了这么几句,还是不知道这皇后到底想要说啥。
“人老了以后会盼着抱上孙子,本宫刚怀上皇子那时候,母后天天去看望,叮嘱这个安排那个唯恐有了什么闪失……”
“大宋朝黎民百姓都应以万岁为楷模,《孝经.开宗明义》中说道:‘夫孝,始终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又《三才》:‘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
阿圆的眼睛听的很疲累,几次打算就此合上歇一会儿,没想到皇后开起口来是这般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跟要做一篇应考的骈文似的。
太后早就闭目养神、呼吸均匀去了,这个年龄喜欢这种动静,越是说着话,越是能睡得着,你要是多事儿上前问一句:“您要不要上床上去睡?”
那么,老人家的这个困劲儿就要完全被惊扰,很久很久都找不回来。
天儿热,倒是用不到帮太后盖被子。
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儿”,阿圆更是难逃这种慵懒的状态,看到太后睡的香甜,自己也熬不住了……
“《论语.为政》:‘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皇后果然博学多才,肚子里装的都是大学问,只可惜,注定了没有找到好的听众,抛了半天的媚眼儿都付了东流水。
问题是郡主此人打小练就的本事,可以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打瞌睡,微垂着眼皮,看起来就像是在洗耳恭听差不多。
直到手背上猛地一痛,阿圆方“腾”的跳了起来,第一个反应是擦擦嘴边验证一下是否留了口水,第二个反应是甩着手腕子质问:“谁扎的我?”
九尾凤钗还没插好呢!太后身边的宫人低垂着眼皮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皇后的脸色气的通红,红红的长指甲一指阿圆:“本宫说话,你竟然敢睡觉儿?”
“睡觉儿?没有啊,我听着皇后的故事入了神,一时之间就迷糊了——”,阿圆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点子,还好,没给扎破。
“你还敢否认?”皇后真的急了,一股子邪火在心头乱窜,恨不能立刻跳起来,在对面这张嚣张的脸上抓上几把解解心头之恨。
阿圆有些厌烦了,这女人纯粹有点莫名其妙,说话的口气就犯了冲:“皇后娘娘,能不能请您把长话短说,我的性子直,脑子慢,拐弯抹角的话我一般情况下都听不明白,孝悌的事儿你讲了不少,请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能一句话说清楚的非得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去表述,您当您是前世里的政府官员啊!
“你——你——凭什么不让马家的孩子认祖归宗?马老夫人提出了要求,你就必须照做,这才是孝悌的道理!”
皇后其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问一激,真实原因就冒出来了。
太后的眼皮子也抖动了几下。
“我凭什么?我就凭这仨孩子都是我带大的,从出生到成长马家没人照管过,孩子们的爹是被马家人抛弃的吧?既然抛弃了,就别想着需要的时候再找回来,我孩子的爹姓白,不姓马,凭什么马老夫人的要求我要答应?”
阿圆说起这个也是一肚子火儿,那天早上丫鬟喊白老大回将军府的时候,她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次,估计是为了抢回孩子,毕竟,马寻欢已经废挺了,就算出狱也不可能生出子嗣来。
果然啊,马家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现在连皇后都跑到统一战线上去了,再看看依然不肯睁开眼睛的太后,摆摆手:“让太后早休息吧!告辞!”
孩子谁来说也不会给,三个都是心头肉。
阿圆在皇后的诅咒声中大步离开,太后的手指抖索着,重重的“哎——”了一声,不怪阿圆负气离去,换了谁如此郁闷的过日子也得不肯原谅马家的狗屁倒灶事儿。
堂堂一国皇后,竟然摆不平一件小的跟针鼻儿似的烂麻烦,还被人狠狠的抢白了几句,皇后的怒气无法宣泄,据说,回到自己的寝宫,拽过来宋征儿劈头盖脸说了一顿。
“混账齐阿圆!敢跟本宫甩脸子?我呸——”。
宋征儿冷漠的观看着母亲的表演,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全部,一个物质丰富的宫殿,一个装潢华美的牢笼,陪伴着一位歇斯底里的母亲。
耳濡目染的家庭教育恁的可怕,它所产生的影响足够贯穿一生。
郡主府的生活就不是这样,一家人在一起是轻松欢快的,姑姑总是在表扬自己“征儿好棒!征儿真厉害!”
千万别以为小孩子是无心的,其实他们对于外界的感知更敏感更敏锐。
皇后出师的结果传回将军府,宫人很尽心尽责的建议道:“郡主那个人骄横跋扈,轻易不会听进去别人的意见,最好在‘孝’字上大做文章,迫于舆论的影响,才有可能达成老夫人的心愿。”
这是在教解决问题的法子,只不知道这是一招妙计呢,还是专门毁人不倦的招数儿。
反正,马老夫人很快就展开了一个行动。
郡主府的门前围得人山人海,一个躺倒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口歪眼斜,两个中年仆妇推着轮椅,对周围的人高声宣讲此行的目的。
“这是我们的老夫人,中了风,病得很严重,只想能带着三个至亲骨肉去宗祠认祖归宗,那就能死而瞑目了!”
“郡主府的三个福娃就是我们马家的小少爷、小小姐,我们老夫人想孩子想的快疯了!”
确实,马老夫人的状态很明显就是即将嗝屁的,人们对于这种生命垂危的老人总是充满了同情心的,郡主生气生过就好了,可千万不能让老人家带着遗憾闭眼睛,那不吉利,也太不孝了!
华夏人讲究落叶归根、认祖归宗,以为先辈们都好好的在宗祠里立着,眼巴巴盼盼着子子孙孙的繁衍生息。
更加不能理解的是,现在的华夏人不讲究活着的时候到底孩子们咋样对待,对于身死之后的排场要求的很高,尤其是对于临死之人的遗言最为慎重。
马老夫人在大门外煎熬了两天之后,福瑞郡主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全城的百姓都在指责她的狠心,对于一个可怜巴巴的老妇人的一点点要求,竟然推三阻四的就是不答应。
原本想要关起大门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刮着的郡主,终于熬不住了,冲出大门来追问:“马老夫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妇人照旧哆嗦着一只好手,指向阿圆:“孙——孙子——祠堂——”。
要不是郡主府戒备森严,王妃一改柔弱的样貌,早就安排人进去抢孩子了。
为了满足老妇人的临终遗愿,瞎了眼的王妃也被激起来了火儿要来武斗了。
阿圆看着老夫人这样,心里其实也不是个滋味儿,但是在孩子的问题上责无旁贷,当母亲的有保护他们的任务。
“郡主要是个孝顺的人,那就该明白,老夫人想要让孩子去宗祠入家谱,进去磕了头才算认祖归宗。”老夫人的代言人可不怕什么郡主,她是马王爷府里的老油条儿,早就见惯了贵人们的各色派头。
阿圆站到了轮椅前面,伸手摸了摸两只车轮子,木头的,其实不算好使,但这是自己设计的图纸做出的第一辆轮椅。
“老夫人大概是忘记了,大家知不知道?这辆轮椅还是我设计了图纸,专门请人加工出来的,特地送给了您,这还不算替孩子们孝敬祖母了吗?”
两个中年婆子就有些羞愧了,随便就拿不孝的大帽子乱扣给人家,结果现在老夫人乘坐的车都是郡主的。
“还有啊,两个男孩子已经在迷糊阵入了宗祠,难道说还可以多上一个?宋好好是被皇帝赐的姓,更加不会跟你们去马家宗祠过日子。”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不可能给通融,就算是全京城的百姓都指着鼻子骂咱都没关系。
“不过,老夫人现在可以看一眼孩子们,等操办身后事的时候,我也会安排人带着孩子们去磕个头,您看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