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大雨早就变成了小雨,屋里的阿圆却正自豪情万千:“叫阿英杀猪,本夫人要加强营养,力争成为一个合格的奶妈!”
于是,各种传说中的促进奶汁分泌的食物,油乎乎的,黏稠稠的,依次倒入了某个神情悲壮的妇人口中。
于是,三个小不点儿被轮流摁在某妇并不丰腴的胸脯上强令吮吸。
于是,哭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据说,三个小娃子的肺活量越来越大了,他们在哭声中得到了训练。
据说,两个小的跟猫崽子似的娃儿,也能哭的镇山响了。
白老二第一个承受不住了,那个大娃儿现在就是他的心头肉,他能在砖窑厂以外就分辨出哪一个的哭声是大娃儿的,火三火四的跑回来救命。
“嫂子你别闹了!老大给我喂,多乖的孩子啊,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就惹得吱吱的叫呢!”白承宗在门外扯着嗓子理论,屋子里一干人捂着嘴巴笑。
老大似是听到了白老二的声音,蹬着腿舞着胳膊哭的更欢实了。
阿圆也玩的满头是汗,几近崩溃,看着这个根本不知道应该跟谁亲的鬼娃子,决定伤心的驱逐。
“抱走,给他喂,晚上也跟他睡,要是敢把我们家老大给喂瘦了一点儿,当心我以后——拾掇你们家孩子!”
绿柳姑娘的脸,又一次红的跟浸出血来一样,又恼又羞的斜睨了阿圆一眼,瞧瞧你这个当嫂子的,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卖力气没讨好的白老二可不在乎,屁颠颠儿的接过了孩子,嘴里面唠唠叨叨的哄着:“老大不哭哦,你娘不疼你,叔叔疼,走,咱们去找奶喝……”。
鬼娃子果真又不哭了,直气的阿圆在屋里翻白眼儿。
魏嫂子在旁边打圆场逗趣:“东家,咱们家这三个娃儿,实在是该起名字了,老是这么老大老二老三的叫,跟他叔都成一个辈分的了!”
这还真是个问题,上面没有长辈,当爹的又不在家,当娘的迷糊蛋惯了,可不是现在叫乱了顺序了吗?
绿柳脸上的红润褪了些,垂着眼皮接口:“上次白家大伯留下话说,这一辈儿,从‘生’字上起名。”
“生?白生——?噢!”阿圆再次崩溃了,奶奶的这个字可怎么取名字?白生什么都难听啊!
两个小的,还是坚决不肯跟阿圆配合,趴在干涸的奶头上面用功,都是白用的行不行?换了哪一个到了岗位上,哪一个就开始拼了命的嚎……
“果然都是白生!”齐阿圆的暴脾气彻底怂了,歪在炕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既然你们不给面子,那,当娘的就不需要感到抱歉了,阿圆决心饶过他们,也饶过自己。
“换牛奶试试吧,多煮一会儿,加些白糖。”
这个当娘的心里,宁愿孩子们喝牛奶长大,也不愿意自己生的娃儿每日里去喝另一个妇人的奶。
或许是折腾的狠了,两个小的对于牛奶倒是不抗拒,尽管没有奶瓶可以使用,就着汤匙也能半喝半洒的吃个肚儿饱。
那个跟着白老二轮换着去喝人奶的小东西,反倒是不怎么肯接受牛奶,他在迷糊阵认下了不少“奶娘”,雨停歇了很长时间之后,还会有胸前鼓胀胀的妇人跑来找他喂奶,说是想小家伙儿呢!
而且,这个“白生”的老大,就此真的跟白老二去睡觉了,反正就住在隔壁,阿英一家都搬去了砖窑厂的工人房,要等阿圆能挪动了以后才搬回来。
他倒是精明,半夜里饿醒了,就不再拒绝牛奶,照样喝的蜜口香甜睡大觉儿,只要天一亮,就必须是肉乎乎的人奶侍候着才行。
这场雨,把所有亏欠过的似乎想一下子补齐,朱阳县的大河小沟里,重新恢复了水汪汪的模样,尤其是迷糊阵和邻近的村子,那是下了个盆满钵满。
大部分的麦苗返了青,少部分的改种了别的庄稼,庄稼汉们忙忙碌碌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甚至有人偷偷跑到白家宅院前,挖一撮土回家洒洒,据说是可以借借福气沾沾光的,尽管,现在的白家宅院还是狼藉一片,没有人得空儿收拾一下。
得了空也不能收拾不是?袁县令的密信交代的清清楚楚的呢,这是证据,什么时候翻过身来才能什么时候处理!
这脾气跟阿圆合拍儿,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嘛,欠了我的——嘿嘿——一定会还回来!
孩子的洗三礼没有办,只不过等阿圆的身子好些了,搬回了李薇的宅院而已。
村子里所有来送贺礼的人家,礼物都没有收,不是因为记恨,白老二说的客气:“村子里这次对白家的帮助,嫂子都记在心里了呢,砖窑厂的雇工们全部回去上工,铁器铺子也是一样,只是嫂子身体没有恢复,等休养好了,再摆席面宴请大家。”
每一个人,其实都在不断地成长,就像白老二,起初对迷糊阵村民抱了那样排斥的决心,然后慢慢缓和,希望,又失望,终于到了今天,理智的与村民相处,笑呵呵的抱着白家的小老大去妇人家里求肯喂奶,既不为过去的纠纷难过,也不为曾经的施以援手而感激涕零。
这里,是他的家乡,这群人,是他的父老乡亲,有时候可恨又可厌,有时候又可爱的不得了。
贪财,羡慕嫉妒恨,避祸,原本就是人类本身潜藏的本质,只要没过了分寸,就属于正常的范畴。
据说,白毛儿双腿被踹折了,大夫来接了骨,家里每日里关门闭户,除了偶尔听到白毛儿的叫痛声,其余声息皆无,连雨后的田地,都没有人出来打理。
据说,长老们已经决定二月二开祠堂,要把白承耀和白毛儿两个混蛋出族。
自从那一日,两个护卫把白老三丢出了院墙,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三十里屯子里面,也没有他的影子。
据说,三十里屯子的里正拒绝为他在本村入籍买地买房,秀菊的爹娘也规劝闺女重新找人出嫁。
据说秀菊姑娘不肯。
二月二,还是来了。
祠堂的钟声再次响起,迷糊阵的村民聚拢一处,听长老们和里正训话,总结此次战斗的经验教训,挑选出下一代迷糊阵法的继承人,并公布在族谱中划去两个人的名字。
不过,这跟李薇的院子没有关系,也没有人出席这样的会议。
白老三的名字,轻易不会有人再提起,但是,也没有哪一个,想要借此再去踏上一脚的。
二月二,对于另一个人来说,也是最为特殊的日子。
白家阿文——白承祖,正在考场上拼搏,脑子里飞速掠过的每一个观点和文字,就是袁县令和他的朋友们合力打造的精华。
要说有什么令人不放心的事儿,那就是阿文的一笔字,他大脑聪明过目不忘不假,一笔好字却是需要岁月的积累和磨练的,光凭记忆根本不搭边儿。
好在,这个时代的科举规则,是要重新有专人抄写试卷的,为了防止作弊嘛!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真的是有好处的。
他可以从容的回想每一个老师的谆谆教导,对考题的分析,对时事的把握,对主考官的熟悉,对圣上心理的琢磨。
现在的他,不需要愤世嫉俗,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标新立异,他要走的稳稳当当的,向着那个既定的目标,前进。
家园被毁嫂子几乎被杀的消息,袁县令不加任何隐瞒,三个侄子侄女在大雨中降世,让他增添了无限的勇气,就像嫂子所说的“我们善于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现在,就到了白承祖为家人支撑起一片吉祥的天空的时候了!
十几个老师,此刻也在与袁县令一样揪着心,被他们合力打造出来的应考勇士,会成功吗?
不分昼夜接受填鸭式教育的阿文,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的阿文,承载了十几位当朝大儒的智慧的阿文,走出考场时,神情还很淡定。
只不过,在小厮递上去阿圆指示过的盐糖水之前,还是弯下腰去,大吐特吐了一回。
一切还在继续,阿文走出考场之后,并没有像别的考生一样放松下来,等候省试的成绩再做定夺,他的命运已经抓在了自己手中,袁县令的安排就是,不需要疑惑自己的能力,马上,准备殿试的猜题解题君前应对。
开弓从来没有回头箭。
只要力量不竭,就只有继续前行,风里雨里疾病里痛苦里,继续。
这一次,阿文直接进京,来不及跟十几位省城的导师告别。
这一次,在路途之上细读了袁县令长达几十页的书信之后,负责在京城每夜谆谆教导的老师,换成了早就闻名于耳的——卢尚书。
那个在朱阳县最被推崇的可以在殿前面君的卢大人,那个曾把自家的嘎石灯带进京城的卢大人,那个拥有一个肥胖的女儿被阿圆针灸找回自信的卢大人。
天大地大,终于,转到了一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