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种种,老太后亲自揽了过去,只当那将“李静许”的“尸骨”丢去乱葬岗的命令的确是她下的。
祁帝原本就因为这桩没头没尾的荒唐事而心慌不已,听见老太后将人抬出宫去,不仅没着恼,反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命人去鸣雁寺中请了和尚们来宫中念经超度,驱邪以求安宁。
帝王无心。
李静许生前还当自己得了宠有望一步登天,却终究是妄自托大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风平浪静,顾云听在上宁宫陪着老太后吃喝玩乐,一时还有些乐不思蜀。
不过再怎么身形纤瘦单薄的女子,怀胎到了五月之后,也该显怀了。顾云听眼瞧着总算是一天比一天鼓起来的小腹,有些发愁。
她现在看起来还只是像发福,可再过些日子,便是连瞒也瞒不住了。
傍晚,宫里的小太监说起祁帝今晚翻了哪位贵人的牌子,纷纷猜想着宫里头下一个飞上枝头的人是谁。
顾云听坐在廊下,有些出神。
一个高瘦身材的女人靠了过来,正是先前叶临潇易容过的那位谭姑姑。她开了话头,与顾云听随口攀扯了几句,像是在躲懒闲聊,却趁四下无人时,偷偷塞了一张字条过来。
顾云听愣了愣,不解其意。
“主上命我将此信交给姑娘。”谭姑姑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道。
“……”
说都说了,干脆把话说完不行么?
非要递个字条。
顾云听抿唇,低头瞥见字条上的空白,倒也明白了几分。
这纸质地并不普通,是叶临潇自己弄出来的,纸上文字需要用特殊的液体擦拭才能显现,从前在青芷居的时候,叶临潇也曾对她提过这种纸,还给过她一张配药剂的方子,东西都是容易找的,既方便又隐蔽,不管经了几个人的手,不知那药剂的人,是怎么也不能知道纸上写了些什么的。再者说,这纸是一次性的,擦过一回药剂,上头的字迹就不能再恢复原样了,所以中间有没有人看过字条的内容,是一目了然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谭姑姑替叶临潇递信,自然也就是那家伙留在祁宫里的眼线了。上回在鸣雁寺,叶临潇装过的那个禁军统领也是,一个安插在老太后身边,一个藏在祁帝身边,也难怪这宫里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
“有劳姑姑。”
“姑娘客气了。”
女人谈吐优雅沉稳,气质也不同寻常,恐怕并不是设么简单的眼线。
顾云听垂眸,笑了笑,收了字条回到屋里。
字条上只有简短的六个字——
「八月十五日夜。」
的确是叶临潇的笔迹。
顾云听略数了一下日子,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字条来得太及时。
八月十五,便是今日。
不过字条上并没有写别的什么东西,顾云听思索片刻,倒也有些头绪了。
上回叶临潇夜探上宁宫,她把话说开之余,还请他帮忙找刺客刺杀祁帝来着。
事情办得倒是挺快,不过以叶临潇的性子,做这种无异于肉包子打狗的事,他找来的多半都不会是他自己手底下的人,又或者连雇佣刺客的人都不是他。
没准是煽动唆使了什么对手,比如霆国那个倒霉又有点天真过头的二皇子叶黎深。
顾云听幽幽地感慨了一声,照例将字条烧了个干净。
……
傍晚。
老太后想吃鸡蛋羹,然而御膳房连做了几碗,都没能合她老人家的心意。多日相处,顾云听还算了解这位老人家,听了一遍她的要求,倒也理解了,便主动揽下了这桩事,去了御膳房盯着大厨做鸡蛋羹。
然而这么个煮法颇耗费工夫,直到入了夜,大厨才堪堪盛出一碗羹汤来。这鸡蛋羹是趁热才好吃,顾云听原想着先将鸡蛋羹送回上宁宫,再从地下的密道绕去今晚祁帝宠幸的那位妃嫔的殿宇,然而刚出御膳房,便瞧见禁军统领带着大队人马在各处搜查,事无巨细,令众人将傍晚的行踪都如实告知。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却也不敢多嘴引火烧身,都老老实实地答了禁军们的问话,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哪里说错,被禁军记住。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顾云听答了问题,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禁军统领愣了一下,见顾云听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宫女,便粗略地解释道:“有贼人盗取了玉玺,宫人说那黑衣人是往这边逃了。玉玺下落事关国祚,见谅。”
御膳房与后妃的住所几乎是两个对角。
禁军统领带着这么多人在这边搜查“窃贼”,那么寝殿那边,也就没有人了。
调虎离山?
又或者,根本是这禁军统领自导自演?
顾云听面色不改,点了点头,作辞提着食盒里的鸡蛋羹回了上宁宫。
上宁宫与众后妃的居所极近。
顾云听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声,骤然划破了在沉寂之中越陷越深的墨色夜空。她手一颤,好在稳住了没让食盒倾倒,随即便将东西塞给了路过门边的宫女,命她将鸡蛋羹送进去给太后娘娘,自己则快步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都不见禁军守卫,只有太监宫女和不知名的妃嫔不断从寝殿里逃出来,口中慌慌张张地嚷嚷着“杀人了”之类的话,这些人都忙着逃命,并没有什么心思搭理顾云听,实话实说,她这一路跑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救命、救命啊——我不想死!——陛下!陛下救救臣妾啊!——”
某处,女人的惊叫声凄厉异常。
顾云听却没急着进去,而是藏在屋子外头的某处角落里,透过窗纱看向屋子里。
一、二、三……
三个。
屋子里三个黑衣人手中持刀,一个逼近了瑟缩在墙角哭喊不止的女人,另外两个围着床下穿着金色龙纹中衣的男人。
祁帝看起来有些狼狈,左边脚腕上被砍了一刀,刀伤深可见骨。他逃不了,只能用手撑着自己一点点往后挪,左右翻滚着、推翻身边的衣架、铜盆,如螳臂当车一般躲闪着刀刃,可这显然没有什么用处,中年男人身上的金丝袍染了血,也不知是添了几道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