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无言闻言，不知怎的就弯了唇角，笑容越扩越大，他其实知道的，沈君兮心里是有自己的，哪怕是只有恨意，也是有的。

他不会容许沈君兮忘掉自己。

不知怎的，他总有一种今日要丧生于此地的预感。

这个预感分外真实，不似先前那般不甘，不愿服输，而是真切的感觉到了，自己周遭流淌的死寂的气息。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周围的天色都黯淡了下来，星月无光，空气凝滞，安静到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唯有怀中的沈君兮，能让他感受到一点点活人的温度。

他下意识的抱紧了她，却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沈君兮的抗拒。

方才在密林之中，她腹中怀着孩子，行动不便，南宫无言才会将她半揽在怀里，带了她一路，此时心绪莫名，可这一切，却又怪不得沈君兮。

原本就是他先伤害了她，将她利用的彻彻底底。

相较于南宫无言忽如其来的看淡生死，面对眼前的僵局，陌玄就要显得紧张很多了。

不远处地平线上，一轮圆月高挂，可任他们望穿秋水，也未曾看到郢城的援军。

前面是一排黑衣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迟迟没有动手，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快陌玄等人就得到了答案。

南宫无言那一万多人的亲卫，想必已经被牢牢地困在了密林之中，凶多吉少了。而北辰修，已然带人从密林两侧绕了出来，将南宫无言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北辰修有备而来，那些暗卫在夜色下面无表情，手中握着沾满鲜血的长剑，好似从地狱中走出来向人索命的修罗。

在那一刻，南宫无言恍惚间也就明白了。

自己今日，注定命丧于此了。

陌玄在他身侧，抿了抿唇，预判了一下局势。

南宫无言武功实属上乘，若是他选择弃掉这里的所有人，独自一人逃生，陌玄带人替他拖住北辰修，或许还有一丝逃走的可能。

但当他面色急切的表示希望南宫无言先走之时，却见南宫无言微微弯唇，在那一瞬间面上所有的阴冷和戾气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美好的仿若刚出生的婴儿。

又像是上九天揽月的天仙，误落凡尘，哪还有半点人间烟火气息。

实则不过是南宫无言很清楚，郢城至今没有援军过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今日注定逃不开了。

就算放弃了沈君兮，牺牲了陌玄他们，自己满身疲惫单枪匹马到了郢城，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

他不顾沈君兮的推搡，紧紧地抱着她，远处北辰修一生下令，在不伤害沈君兮和南宫无言的情况下，北诏的暗卫和南宫无言身边以陌玄为首的大内高手缠斗起来。

如今南宫无言身前已经没了千军万马作盾，寥寥几人，自然不能将他护的那般周全。

随着北辰修亲自出手加入战局，陌玄被他身边暗卫统领一剑封喉，倒在他身侧，南宫无言彻底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可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沈君兮说。

他微微推开她，启唇的那一瞬间，闷哼一声。

轻轻低下头，看到了穿透自己小腹的一把长剑，剑的那一头，握在沈君兮手中。

这是陌玄的剑，他的尸体就在沈君兮身侧，沈君兮便是从他那里劈手夺过了长剑，刺入了南宫无言体内。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眸中满是决然。

南宫无言微微抬头，看向了沈君兮，后者眸色淡然，没有半点自己杀了人之后该有的惊惧和愧意，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有淡然和冷漠。

蓦然间南宫无言瞳孔骤缩，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和沈君兮位置对调，噗嗤一声，又是一把长剑穿过了他的肩膀，而他的身后是满面不可置信的弱水。

一直谨遵他的命令，侍奉沈君兮的弱水。

她见到南宫无言被沈君兮刺伤，不管不顾的拔出长剑便刺向了沈君兮，最后被南宫无言拼尽全力挡下。

这两下，都没有刺入要害，不至于当场毙命，但创伤处血流如注，南宫无言想必也是活不久了。

弱水的本意，本是为了杀掉沈君兮为南宫无言报仇，可她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南宫无言会替沈君兮挡下这一剑。

她有些微微失神的松开剑柄，在那一瞬间被赶来的北辰修一剑斩杀，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南宫无言终是再支撑不住，握着沈君兮肩膀的手微微滑落，干净利落的拔出了身上插着的两把长剑，捂着小腹处的伤口，完好无损的另一只胳膊撑在地上，唇边带着血迹，朝着沈君兮笑。

仿佛一朵佛前供奉的白莲，纯洁无瑕，却沾染了鲜血，美的惊心动魄，让人无比心疼。

沈君兮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侧是北辰修，屠尽了南宫无言剩余的部下之后，无限温柔的扶起了沈君兮，让她隐约靠在自己怀中。

夜色中两人皆是一袭玄衣，衣袂飘飘，衣裳边角纷飞纠缠在一起，望着彼此的双眸带着无限的爱意，恍若一对璧人踏月而来。

仿佛被这一幕刺痛，南宫无言闭眸，安静的等待着死亡。

沈君兮侧目就这么看着他，没有上前补上一刀，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替他止血妄图救他。

他心里明白的，眼前这两人没有将他千刀万剐，让他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完全是以为他方才救了沈君兮。

弱水的那把剑是朝着沈君兮背心处刺去的，若非南宫无言，就会不偏不倚直直穿透沈君兮的胸膛。

这是北辰修给他一个东楚帝王最后的尊重。

可谁又能知晓，南宫无言救下沈君兮，完全是出自身体的本能，他下意识的，就不想让沈君兮受到一点伤害。

沈君兮站在南宫无言身前，沉默了许久。

直到那人一袭素净白衫被血染红，捂着小腹的指缝中亦是汨汨鲜血，面色一点一点的变得惨白，该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力气一点一点的流失，身子的每一处地方逐渐失去了温度，到最后再支撑不住身体，在重重的倒下落入沙土中之前，南宫无言蓦然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是沈君兮，扑在地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