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商菀菀落座之后，夜尚羽轻轻拿起紫砂壶替她倒了杯茶，周身气质出众，风度斐然。

他示意商菀菀点一出自己喜欢的戏，却被佳人婉拒。

她此来本是看戏的，自然是要将主动权放在主人家手里。

夜尚羽略略一顿，示意清泉带着戏谱下去。

纵然几日前，他与父亲还是争执不下，不怎么愿意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但他一旦答应了父亲，决定了要那么去做，就不会有任何含糊。

他会尽全力的去做好。

两人寒暄一二，只问风月，并未提及其他，好似此次夜尚羽约她出来，真的如信函中所言的只是为了叙旧一样。

直至偌大的梨园被清场，台上戏子咿呀开腔，夜尚羽方才勾唇道："好戏即将开场，菀菀不如先专心听戏？"

商菀菀点了点头，两人都是惯会伪装的，此时眉眼交汇皆是脉脉含情。

台上唱的这出戏，唤作凰权。

自古凤凰这一物，便是用来比喻一国之后的，而凰权，说的自然也就是帝后之间权力之争了。

剧情有些俗套，却也有新颖的部分。

是讲一个世家女子，嫁给了当朝的一位皇子，然后倾尽全族之力，帮助那个皇子称帝的故事。

和商菀菀即将选择的那条路，当真是，不谋而合。

那戏中的皇子称帝之后，与自己的皇后当真是一来二去郎情妾意，甚至为了她虚设后宫。

然后故事就开始反转，那个皇子，爱上了一个异族女子。

戏中的女主角各种悲戚宫怨自不必说，自己的心上人联合着那个楚楚可怜的异族女子，将那世家女逼迫的家破人亡，甚至陷害她与人私通，害死了她唯一的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那花旦的演技当真一绝。

有一幕是那个皇上揽着异族女子，将发妻定罪下狱，而后听信爱妃谗言，以为发妻不祥，将那女子四肢生生打断，挖去了眼睛折磨致死。

商菀菀看的分明，这是假戏真做。

可怜那个正当妙龄的花旦，被几个粗壮的侍从按着，木板一下一下的落在身上，用上了实打实的力气。

渐渐地，婉转的哭叫便不显得那么动听了。

女孩儿的声音生生化为了惨叫，在空旷的戏台上回响不绝。那花旦浑身抽搐着想要爬离，却渐渐动弹不得，四肢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

商菀菀只觉得背后一阵无名寒意爬起，隐约看见了花旦身下汨汨的鲜血。

而挖眼那一幕，是对着商菀菀的。

那个演皇上的人，眸色冰冷，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看了商菀菀一眼，然后一声下令，那花旦的惨叫险些要惊破耳膜。

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珠子被生生挖了出来，似乎还在地上滚了几圈，冰冷的看着商菀菀。

她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裳，隐约有些颤抖。

好戏落幕，戏台上所有人都被拖了下去，独留一滩鲜血，分外晃眼。

商菀菀闭了闭眸，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她长这么大，也处理过不少商家的龌龊事儿，但是如眼前这般残忍的，她却也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那花旦，分明就是以自己为原型的。

依着南宫无言那般心狠的人，这些事情，不是他做不出来的。

商菀菀承认，这戏曲是真的扰乱了她的心。

自古君王，多薄情。

一侧的夜尚羽久久没有说话，商菀菀只觉得自己最初真的是有些小看这个男子了。

夜尚羽绝不是自己能够轻易逗弄的人，他一旦认真起来，又何尝不可怕。

她只觉唇边笑容堪堪要维持不住，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着那个皇上冰冷的笑，还有花旦凄惨的模样。

她极力地维持住自己声线不会颤抖的太过厉害，强作镇定道："阿羽，你请我看的这出戏，手笔当真是，有些大了。"

夜尚羽怔了怔，商菀菀心神不宁，并未看到他眼中的惊愕和挣扎。

半晌后，他轻笑一声，"这梨园的人当真有趣，菀菀，你可是入了戏了？"

商菀菀面色有些难看，勉强笑了笑，便有了几分想要走的意思。

方才的那一幕，血腥而又残忍，尤其是花旦临死前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不甘和绝望，好似她死后还会化为地狱中的厉鬼向人索命。

夜尚羽准备的这一出戏，当真是，生生扰乱了她原本坚定的心。

夜尚羽也没有强留她的意思，今日对商菀菀的打击已然够了，她到底是一个女子，回去之后定然会忍不住地去想这些。

没必要他再画蛇添足了，况且，他也极力地，想要弄清楚一件事。

商菀菀匆匆离开，似乎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她心底发寒。

而她走后没多久，夜尚羽便唤来了清泉。

他需要一个解释。

梨园的人是无辜的，他从最开始，就没想真的要谁性命，不过是演一出好戏给商菀菀看，可他却在最后一幕时，发现了那个出演皇上的小生，换成了清泉。

自己的贴身侍卫，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同时，也是宁国公美名其曰不放心他，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事到如今，叫他眼线一点也不为过，清泉，可不就是隐约在替荣国公做事。

清泉安静的跪在了夜尚羽面前，一言不发。

然夜尚羽其实什么都明白，若不是宁国公，自己的父亲授意，清泉一个小小的夜家侍卫，又怎么敢草菅人命。

如今的一切，已经发生了。

就算他责骂清泉又能如何？那花旦已经死了，难道他要让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替一个萍水相逢的孤苦女子偿命？

俨然是不可能的。

宁国公很明显是知道商菀菀心思坚定，不可能被一个莫名其妙摆上来的戏折子打动，所以用了些手段，假戏真做了。

这一切怪不了清泉，夜尚羽心里最是明白。

要怪，只能怪那女子命不好，而他现在自己心里难受，也只能怪自己生在了夜家。

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就知道了，他还会尽全力的去阻止。

可它已经发生了，那花旦只怕早就被处决了，他没有任何办法，无能为力。

良久良久，夜尚羽叹了口气，只道："好生安抚她的家人吧。"

清泉明白，夜尚羽话中的'她';，指的是那个花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