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太大了,习惯了坐着或躺着, 如今猛地一下站起来, 当是起身太快了, 钟情一句话说完的下一个瞬间,就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
——虽然钟情感觉自己只是稍微地晃了那么一小下下, 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立时变了。
拘惠当即稳稳地半扶半抱住钟情, 一脸焦急地劝慰她:“娘娘宽心,宽心......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啊!”
允僖和郇瑾几乎是同一时刻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搀着钟情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允僖一脸的认真谨慎, 郇瑾则更是夸张,满眼的悔不当初,身上懊恼愧疚的情绪这时候倒是异常明显了——和刚才嘴上说着自己要给悌哥儿磕头道歉, 却是一身不服气、满脸反嘲的时候比起来的话。
钟情:......唉!
钟情简直是啼笑皆非, 心想, 自己而今虽然身子笨重, 但也没变成碰一下就会碎的琉璃娃娃吧!这几个孩子啊......
雪盏过来, 给钟情摸了摸脉, 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看着周围一圈人一脸紧张的模样......雪盏挠了挠头,忍不住踌躇地想,唔, 我是不是也应该迎合气氛地掏出针来,给钟妃娘娘似模似样地扎几下来着......
钟情一眼就看出来雪盏心中所想,好气又好笑地拍开雪盏的手,转向覃氏和悌哥儿,这次的脸色和语气却是严肃了许多,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对着覃氏心平气和道:“瑾哥儿出手打伤了侯爷的儿子,这是他的过错,论打论罚,本宫绝对不会手软......可是令公子这番话,也未免太有伤人和了,无论如何,瑾哥儿的错是瑾哥儿的错,但信哥儿也绝不该平白受此屈辱......”
“以本宫之浅见,瑾哥儿该罚,可令公子今日,也必须给信哥儿正式道歉......侯夫人觉得呢?”
悌哥儿一脸惊恐愤恨地瞪着傅怀信,抓紧了覃氏的衣角,喃喃地坚持重复道:“我没有错,我不要道歉,我又没有说错,我才不要道歉......”
允僖感觉自己的手也有点痒了。
二皇子允晟眉头微皱,看着悌哥儿的眼神却是带了几分怜悯——以舅舅的性格,对于自己接班人的选择......他是绝对不会把侯府的担子传给这么一个既软弱无能、又不会审时度势,只会躲在自己母亲身后,靠着父辈的荫蔽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儿子的!
悌哥儿现在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已经被舅舅彻底放弃了!......可看样子,他本人倒是还稀里糊涂,未必有意识到的!
二皇子允晟突然打了个寒颤,心头隐隐的,竟然生出了那么点物伤其类的悲凉。
覃氏咬牙,紧紧搂住自己怀中的悌哥儿,僵持了好半晌,冷着脸嘴硬道:“......如果我们不呢?”
钟情笑了笑,淡淡道:“那本宫就坐在这里,陪着侯夫人慢慢想......想想清楚。”
说出这般刻毒的话来,不郑重地向信哥儿道歉......今天干脆就别想出宫了吧!
——等到宫门落钥,闹到成帝面前,要虞宁侯亲自来接自己的妻儿,也正好,让傅从楦好好地听一听,他自己的儿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可还不知,是不是侯爷自己教的好呢!
钟情这是铁了心坐在这里跟覃氏耗,只要她不说放人,覃氏和悌哥儿今日,就绝对别想往外走出哪怕一步!
随着钟情的话音落地,永寿宫的宫人当即牢牢把持了好几个方位,隐隐的,都几乎与傅皇后从长信宫匆匆带来的人成了对峙之势......恍惚间,单论气势,长信宫的人都还隐约被压了三分似的。
襄阳长公主的脸色彻底变了,深深地打量了永寿宫的那对母子许久,与自己的侄子林子醠交换了一个视线,一时间,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的是同一句话——可惜了,若是永寿宫的这位钟妃膝下,有那么一个适龄的女儿就好了!
襄阳长公主还可以在林家别的子侄身上动动心思,林子醠却是真真的要扼腕痛惜了——现在唯一还能庆幸的是,林子醠回忆了自己方才,在二皇子和四皇子出现后,是立即便收手了的......希望没有把那位四殿下得罪得很吧!——毕竟我刚才也没在里面占上什么便宜的,林子醠郁闷地想,这倒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我们家悌哥儿入宫一趟,半点好处没得着,还平白遭了无妄之灾,被人一顿好打,”覃氏沉默许久,终于略微缓和了声色,只是言辞之间,依然寸步不让,缓缓道,“......如今打人的半句软话没有,被打的却要被逼着给人道歉......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钟妃娘娘就再是盛宠,也不能光仗着陛下的宠爱,就如此地不讲一点道理、强按着要人低头吧?”
“一码归一码,”郇瑾冷笑地捋起了袖子,讥嘲道,“......人是我打的,傅大头又没有下场动手,我打他,我给他道歉,他骂了大头,他给大头道歉!......夫人非得要这么胡搅蛮缠一通,把这两桩绕到一起来说么?”
“本夫人与钟妃娘娘说话,”覃氏猛然色变,看也不看郇瑾,冷冷地呵斥道,“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你是哪家的孩子,如此的没有教养,你家大人说话的时候,就轮着你这么胡乱插嘴的么?!”
郇瑾咬了咬唇,恨恨地闭上了嘴。
“再者,你就是说得再好听,”覃氏冷笑道,“......这本也就是一件事罢了!你对我们家悌儿动手,难道不是因为你与那傅怀信关系匪浅,想替他强出头么?”
“夫人说的不错,”傅怀信沉默了许久,到这时候,总算是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询问覃氏道,“......这本也便是一件事而已!郇瑾动手,也确实是为我出头,而他之所以为我出头,乃是因为侯府的小公子先出言不逊,辱及了家中已逝的长辈......这件事,夫人又觉得该怎么算呢?”
“傅怀信,”覃氏冷冷地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傅怀信的脸,冷笑道,“......你既姓‘傅’,又排了‘怀’字辈,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不会找了外人来欺负你自家的弟弟!”
“不错,悌儿说话是有他不对的地方,可你们同为傅家怀字辈儿郎,有什么矛盾,不是自家兄弟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说开的呢?......古人有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你呢?你倒好,与悌儿之间存了龃龉,却找了外人过来欺负自家弟弟,自己却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了去!”
“......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侯爷、没有侯府,有你傅怀信的今天么?你就是这么来报答侯爷对你的恩德?这么来回报侯府对你的养育之恩的?!”
“......似你这样不孝不悌、不友善自家兄弟、知恩不报的白眼狼,就是来日步入了仕途,也是会被同僚和天下人所耻笑的!”
郇瑾听着听着,面色不由彻底变了——虽然这老妖婆满嘴的仁义道德,自己却是个十足十黑心肠的,知道的,知道她是颠倒黑白全是放屁,可不知道的,说不得就真觉得是傅大头的品性有缺了......妈的,就知道虞宁侯府没有一个好东西,人都出来了,还有这么多屁话和屁事儿!
钟情的脸色也有点难看,她虽然完全无法苟同覃氏这夹带私货、夹缠不清的训斥,但有一点,覃氏是立得又稳又毒的——信哥儿是在虞宁侯府长大的,世人常道,生恩哪有养恩重,而覃氏作为虞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她真如此地斥责信哥儿不孝不悌、忘恩负义......在某些恪守礼法、心性古板的学究眼里,是完全说得通的!
覃氏这是想坏了信哥儿在士族里的名声、废了信哥儿日后的仕途么?!
一时间,钟情投鼠忌器,反而不知道还该不该再继续态度强硬地要求覃氏的儿子必须道歉了......
傅怀信闭了闭眼,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是刷地一下,猛然抽出了手中的潺水剑,二话不说,直接横在了悌哥儿的脖子上。
覃氏眼前一黑,险些吓晕了过去,当即颤颤巍巍、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傅怀信,你疯了不成!你这是想做什么!......这是在宫里,你还想当众杀人不成!”
“我想,夫人说的话很对,”傅怀信淡淡道,“做人嘛,不能不孝不悌......悌哥儿是弟弟,所以,他如何骂我,我都是不在意的,可是他却是万万不该,辱、及、家、父!”
“若是父亲被人如此侮辱,做儿子的都还忍气吞声的话,那倒真如夫人所言,是个‘不孝不悌’、来日入了仕途,也要被同僚和天下人耻笑的无脊梁之辈了!”
“你......道不道歉!”
傅怀信手中的潺水剑微微向前,直直逼向悌哥儿的脖子。
悌哥儿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寒意,然后面前人手往前一送,当即有汩汩鲜红流了出来,悌哥儿自小被覃氏养在深宅之内,何曾见过如此的阵仗,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险些便要晕了过去,小命面前,什么意气啊嫉妒啊不忿啊恨恼啊......通通尽皆抛之到了脑后,只化作了无限的惊恐与畏惧,当即尖声叫道:“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你不要乱来......”
生死面前,悌哥儿吓得两股战战,全身发软,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吓得尿裤子了。
傅怀信冷冷地审视了面前的悌哥儿许久,望着那张与傅从楦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一时间,心头涌起的,却七八分都是失望与怅然。
“你记好了,我从来不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傅怀信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悌哥儿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有父亲,我的父亲,是这天地之间,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他是我一辈子的荣耀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