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僖舒了一口气,也冲着白双箬回了一个微笑, 心里却不免觉出了几丝淡淡的违和与古怪。
——这个人我见过么?允僖迷惑地想着, 怎么一脸的“有所企图”的样子?
傅皇后一时哑然, 正是众人沉默时,里间却起了一阵轻微的喧闹, 傅皇后心急, 正要挑起帘子进去看看情况,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虹先一步撩了帘子出来,喜上眉梢, 福身冲着傅皇后及成帝等人高兴地报喜道:“娘娘,陛下......二殿下醒了!”
傅皇后闻言大喜, 当即一马当先地迈入内室, 成帝与孝纯皇太后紧随其后,孝端皇太后落了半步,剩下外间的人也全都一窝蜂地往里面挤过去, 而钟情作为目前尚不完全清白的“事主”, 颇有自觉地拽住自家的熊儿子落到了最后面去。
进去时, 便听到二皇子允晟斜斜地靠坐在大炕上, 明明是暮春近夏的时节了, 长信宫主殿里却甚至还烧着让人乍一模都觉得烫手的地暖, 二皇子素白的脸颊上带着两抹不自然的潮红, 嘴唇却泛着病态的青紫,正一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一边不住地咳嗽着。
前面傅皇后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钟情站着太靠后,倒是没听得太清楚,但前面的人齐刷刷回过头看来的眼神却也是让钟情立刻明白了前面到底在说什么呢。
钟情抿了抿嘴,心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紧张。
——相信允僖不会做出推人下水这种事、也相信以二皇子的品行不会说谎是一桩,可事到临头,钟情还是不免在心里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捏了一把冷汗。
允僖却是完全没像他娘那般起那几多杂七杂八的混乱心思,前面的看过来,却是正好给他空出了一条道来,允僖正好顺着跑了过去,有些激愤有些委屈更有些后怕地扑到允晟床前,放声大喊了一句:“二哥!”
二皇子允晟本来正神色淡然地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冷静地听着傅皇后说话,垂下来的唇角上,微微挂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讥嘲之色,本来不论傅皇后向他复述了什么,他都是继续不惊不怒、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安然喝茶的,结果被允僖突然扑过来叫的这句“二哥”直接给惊得岔了气,顺手把手里的茶盏推给身边的宫女,抚摸着胸口,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四弟咳咳咳,”允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一句问候,“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啊,差点吓死我了......”
“晟儿!”傅皇后面色立变,神情难看得厉害,忍不住出声呵斥了允晟一句,“怎么说话呢!”
允僖讪讪地站在允晟床前,规规矩矩地给他抚背擦嘴,再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了。
钟情见状,也是无语凝噎。
“咳咳咳,”不同于傅皇后的一脸忌讳,允晟倒是一向对这些死生之事看得很淡然,神情间不免也带了几分不以为意之色,只是到底是不会去忤逆傅皇后什么的,只是轻笑着嘲讽道,“早便知道老大一向是个眼神不大好使的,不成想,现在老三的眼睛也不行了......母后您就看四弟他这脑子,是能做出来把我推下水然后再给自己洗清白这么难的事情的么?您还是别为难他了......咳咳,你轻点,轻点!”
允僖噘着嘴,鼓了鼓脸颊,一脸不乐意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他还不服气起来了?这个小傻子……允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对着允僖翻了个白眼,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是儿子自己分心大意了,”允晟懒懒地靠坐着,没有多么上心地随意敷衍着解释了一句,“......没仔细脚下的路,一时拐着了,让母后、父皇、皇祖母们担忧,是儿子不孝了。”
最后一句道歉,却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了。
傅皇后眼圈通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成帝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先劝慰了傅皇后一句:“晟儿没事,就是比什么都好的大喜事......让孩子好好休息吧。”
孝纯皇太后也抚着胸口大呼庆幸,孝端皇太后又低头道了句“阿弥陀佛”,有两位皇太后领头,众人便又如潮水一般缓缓地退了出去,钟情避开人潮,隔着好几个人冲允僖使眼色,允僖迷茫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阿娘,又低下头看看身边的二哥,一时没想好是走还是不走。
钟情也就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陪着允僖留下来了。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内殿里只剩下长信宫的人、成帝与钟情母子后,二皇子允晟坐直了身子,严肃了脸色,冲着成帝正色道:“父皇,儿臣有话与您说。”
傅皇后抬了抬眼皮,长信宫的宫人们当即如潮水般安静地退了下去。
钟情给允僖使眼色,示意他该走了,允晟看到了,抬手按了允僖一下,偏头冲着钟情笑了笑,简洁道:“无妨的,这事儿与钟母妃和四弟也有些关碍。”
钟情愣愣地留了下来。
允晟也不再多话,只伸出了手腕,示意成帝给自己探一探脉息。
成帝一脸凝重地伸出三指放了上去,片刻后,眉头深锁地放下了手,深深地看了允晟一眼。
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凝重眼神。
“怎么了?”傅皇后被两人的神色给惊着了,着急了,“......晟儿的脉息有什么不对的么?”
“举之有脉,寻之有根,按之有力,”成帝缓缓道,“......不浮不沉,不快不慢,从容和缓,虽阳脉略有不足,但总的来说......”
“与儿臣往日无甚区别。”二皇子允晟淡淡地接口道。
“那,那不是,那不是挺......”傅皇后愣了愣,关心则乱之下,一时满头雾水,完全没有想出哪里不对。
“这便是最大的问题,”允晟的眼神很冷,“......母后,儿子随父皇学两仪心经也有近五年了,不说功力多么深厚,但也万万不该有走着走着,就全身上下一丝气力也无地栽倒下去的情况。”
“......四弟当时想拉儿子都险些被儿子给一道拽下去,”允晟自嘲道,“别说四弟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儿子当时,也是全无防备,猝然失手。”
旁人都道长信宫的二殿下自小身体羸弱、体弱多病,凌河边又确实有一段是崎岖不好行的,真的走崴了脚摔下去,似乎也是可以想象的出来的......但成帝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个儿子会犯这种失误的可能,大概就跟武林高手翻墙时跳下来摔断了腿、新科状元背不出《三字经》来一样......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那这是......”傅皇后神色猝变,寒声道,“有人故意要害我儿?”
允晟沉着脸,食指微屈,轻轻地叩击着身下的大炕,半晌无语。
允僖傻愣愣地看着他二哥,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钟情的脸色却是猛地一下完全变了。
她可是知道二皇子上辈子是没有活过十三岁的!
可她原一直以为那是当年傅皇后生产时带下来的胎里弱,先天不足,没办法的事情!
可如今二皇子说,他跟着成帝练了个什么心经,已经练了好些年......远远比他表面的要康健得多了!
那上辈子的二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钟情不由深深地后悔起自己当年被困在永寿宫里时没有对长信宫的消息再积极一些了。
“也不一定是要害我,”允晟沉思了半晌,讥诮一笑,玩味道,“说不得人家想害的是四弟呢,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也未必......这些倒是后话,我就是,琢磨不透对方究竟是怎么下的手......”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索性先不想了!”又沉默了片刻,允晟豁达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冲着成帝道,“......但至少有一个人,儿子知道她绝对是有问题的!”
如果允晟当时是被人设计的话,那白双箬出现的时机,也确实太过精巧了些......
成帝深深地看着这个一向被自己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儿子,轻轻道:“......那是程国公府的女儿,你皇祖母的亲侄女。”
所以,晟儿,你清楚自己这话一旦出了口,代表的将会是什么么?
“皇祖母年纪大了,”允晟微微笑着,一脸的不以为然,“早该好好地歇着了......外面的事,不敢再拿去打扰她老人家的清净的。”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成帝略略点了点头,“......白氏的事,朕会让人去处理的......你先好好休息,病中忌多思。”
见允晟没有多往心里去的模样,成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朕便与你钟母妃先回去了,老四就今晚留在你这儿给你守夜吧,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也省得你还有那许多心思想东想西的。
允晟倒是无所谓的,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允僖立刻高高兴兴地坐下来了。
钟情这嘴巴还没张开,悻悻然地瞪了熊儿子一眼,又讪讪地闭上了。
成帝与钟情出来,还没走出正殿门,便先听到了里面二皇子允晟抓狂的大叫:“不是,你还哭上了?你是个小姑娘还要人哄着的么?......好了,我说了我没事了,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裴允僖,你要是敢把你的鼻涕滴到我的床上,今晚你就给我滚去睡脚踏!!!”
允僖当即非常光棍地抱着自己气哼哼地坐到脚踏上去了。
允僖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鼻子险些都要气歪了。
这倒还成了一个“说不得”了!
钟情抽了抽嘴角,尴尬地看了成帝一眼,小小声道:“把僖儿放在这里,会不会太打扰二殿下了?要不臣妾还是回去把僖儿领走吧......”
“无妨,”成帝倒是淡定的很,这就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允晟挺乐在其中的。”
钟情哑然,呆呆地张了张嘴巴,复又呆呆地闭上了。
算了,钟情认命地想,反正我一向就不是很搞得懂他们这些脑子比较好使的人究竟是怎么一个的喜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