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盈盈望向成帝的目光里,藏着如何深厚的倾慕与信任。
成帝被这目光看得心神一荡,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钟情拽入池中,不待钟情惊呼出声,托着钟情的下巴把她的脸捧了起来,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钟情的眼角。
接下来的事情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唇齿交融之间,成帝将钟情抵在汤池一角,一边微微地喘息着,一边缓缓地附在钟情耳边宣告道:“宝儿......朕不是先帝,也不会容这大庄再出一个谢阔......你放心,更不会,再有第二个袁休。”
钟情的脑子已经被成帝啃得彻底糊成了一团,闻言也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成帝,看着那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成帝的眼尾上延,上眼睑微微下伸,内勾外翘,长睫一根一根,纤毫必现,开合之间,神光逼人......
而那里面,溢满了主人毫不掩饰的深沉野心与欲/望。
钟情的胸腔里突然溢出了一股子冲动,这抹冲动与前世无关,与往昔无关,与恩仇无关,与岁月无关......只限于当下,只限于如今,只限于此刻那一瞬间的心悸。
钟情再也按捺不住,下一刻,她直接扑上去,主动勾住了成帝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氤氲的雾气中,弥漫着的全是情/欲的味道。
等两个人能再冷静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时,已经是个把时辰之后了。
钟情实在是困得厉害,混混沌沌之间,成帝与她说什么她都只知道嗯嗯啊啊地应是,稀里糊涂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更勿论记住成帝说的了,最后成帝看她是真的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才只好轻笑着放过了她。
翌日钟情醒来时,成帝早已走了,抱琴在帷帐外有些焦急地不停低声唤她,钟情呆呆地坐起来,如个木偶般坐着不动,单由着婢女们服饰穿衣。
足足过了半刻钟后,钟情才缓过了那份困劲儿,揉了揉额角,有些茫然地问抱琴:“几个时辰了?”
“已经过了卯时三刻,”抱琴见钟情总算是醒了,多少松了口气,但焦急的语气难免还是带出来了些,“还有不到一刻钟就卯正了,娘娘。”
长信宫那位是雷打不动地要在辰时一刻领着各宫妃嫔去给孝端皇太后请安,若是卯正了还不起来,以从永寿宫到长信宫的路程,她们多半是要赶不上的。
钟情也晓得自己今个儿是睡大发了,匆匆将自己掉下来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简单吩咐了抱琴几句,抱琴便转身出去拿了要出门的宫装过来,钟情自己动手,梳妆洗漱倒是比等着宫人来要快的多,飞速地收拾妥当了,钟情也没心情再用早膳,只仓促地喝了口热茶,抱琴捧着一碟玫瑰杏仁糕进来,钟情犹豫了一下,避开宫人,将那一碟缓缓地吃了。
用到第三块时,果不其然,在唇舌之间勾到了那枚药丸,钟情咬着唇,踌躇许久,狠了狠心,将那药丸咬开用了。
——年太医如今虽然并算不得完全可信,可这种时候,若是再突然怀了孩子,才更是麻烦。
钟情并不是个多么聪慧敏锐的人,两年后的那场难产,她思来想去,除过在永和宫外听到的那句意味不明的低语,她至今没再找到什么旁的有力证据,怀疑方向自然更是泛泛得难以确定,短时间内,钟情也只好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入手怀疑。
抱棋既然尚且都能察觉出几分端倪来,那年太医呢?作为当时在钟情怀孕后每日准时来永寿宫给钟情请平安脉的太医......他当真,一点也不清楚钟情的情况么?
怀疑起年太医很简单,但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钟情未免觉得这事情有些太过荒谬可笑——当初在未央宫时,如果不是年太医暗中相助,在钟情面前拆穿了婉贵妃的恶毒手段,恐怕钟情当时连允僖都生不下来......从未央宫到永寿宫,及至钟情难产而亡,二人彼此相识了八年,而这八年间,如果年太医当真对钟情动过杀心,为何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就在钟情怀孕后下了手呢?
怀疑年太医,就意味着钟情要承认,自己曾把一个别有居心之人,毫无保留地放在身边信任了八年......而且从头到尾,从未生疑。
这已经不能单单有一个“蠢”字来形容钟情了,真要说来,她能活蹦乱跳地活到二十五岁,真要说起来,还算是她命大了。
但若是不怀疑年太医......那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根本说不圆拢。
钟情想,年太医必然是有问题的,服侍八/九年的贴身宫女尚且对自己有所保留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地步,认识七八年的太医有问题,倒是也算正常?
说来说去,只能说,能让这么些人在自己身边过得好好的钟情,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
钟情自己也郁闷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钟情暗自忖度着,既然年太医背后的“那些人”,如果有的话,能高抬贵手允许自己活到了上辈子那时候,必然是有其不为人知的缘由的,这一时片刻的,至少在自己还尚未再次有孕前,倒是也可再将就着暂且与年太医虚与委蛇一段时日。
毕竟一时半会儿的,钟情手头也没别个可用的太医了。
只是这药丸......钟情缓缓地放在嘴里咀嚼着,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
钟情上辈子用这小东西避孕是一直没出过问题的,后来再次有孕后,也曾担忧过先前用的这药丸会不会对胎儿有损,特地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请来问过脉,徐院判亲口判的“双生子,胎象稳健”,当时成帝也在,即刻便吩咐了不少赏赐下去......钟情估摸着,自己吃了这许多年,要出事也早该出事了,不忌讳这一次两次的,只是这无论在心里怎样地安抚自己,钟情到底还是觉得不舒服极了。
——得找个法子,让人出宫帮她好好地验验这东西的成分配方才是,钟情如今,可是对宫里的哪个太医都不怎么信得过了。
钟情扶着步摇从永寿宫的正殿里出来,崔美人和章选侍早已等候多时了,二人忙上来见礼,钟情照例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然后三人匆匆上了辇往长信宫赶。
时辰确实是不大早了,钟情紧赶慢赶,却是在距长信宫殿门的最后一个拐角处,与婉贵妃的坐辇赶了个正着。
二人狭路相逢,自然是得有一个要让的,婉贵妃论位分、论资历、论出身乃至论儿子都完胜自己,钟情自然是非常有自觉地下了辇的那个。
只是在心里不免自嘲地想,能和婉贵妃这么个回回都要摆足了架子压轴出场的撞个正着,可见今日是着实不早了。
钟情领着崔美人和章选侍往道边一蹲,依照常理,婉贵妃的坐辇就可以径自扬长而过了,可婉贵妃今日不知犯了哪门子的毛病,不偏不倚,偏要在宫人们抬着她正正路过钟情身边时,摆手叫人先站住了。
然后就不动了。
二人一上一下,婉贵妃坐在辇上,钟情福身行礼半蹲在边上,婉贵妃一不叫起,二不走过,就这么直挺挺地停在那里,打量着钟情行礼的姿态。
上上下下,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略过。
钟情的脸色缓缓淡了下来。
婉贵妃这摆明了是给她个下马威,用这种方式,叫她来“好好地”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钟情想,昨日按着柳丽容打的那一顿巴掌,终究还是惹了婉贵妃很大的记恨了。
钟情笑了笑,却也并不着急,得益于她自己刚刚才想起来的一件事,今日这日子......大概是容不得婉贵妃在这里就这么着地耽搁自己的。
三年一度的新秀女入宫......钟情想,自己今早本不必这么紧赶慢赶着来的,不过以婉贵妃的性子,想必是绝不愿错过这么大的热闹。
果不其然,几个眼神打量之后,婉贵妃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视线从钟情身上不多感兴趣地挪开,坐辇起,抬着她径自扬长而去。
钟情慢了半步,入了长信宫,傅皇后高高坐在上手,好似对钟情和婉贵妃在长信宫殿门口三五步远的地方发生的摩擦毫无所觉,也不过多追究钟情来迟的过错,只抬手免了礼后,依旧是微微俯身的模样,悉心听着沈婕妤温声细语地与她讲着侍养兰花的条条框框。
钟情也不多感觉难堪,自顾自地坐下喝了会儿茶,等傅皇后听得尽兴了,再看人已经齐了,便坐直了身子,喝了口茶,淡淡地开口道:“太后娘娘们体恤,今日的请安便免了......崔姑姑,让新晋的秀女们进来吧。”
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誓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储秀宫女官崔明上前一步,恭顺地应了句“是”,然后低着头退出了殿内。
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孝端皇太后以年事已高为由,早在一开始就婉拒了要自己出面主持的要求,孝纯皇太后还是多坚持了几年,如今约莫是觉着复选无甚可看的,也懒怠来了,多是与孝端皇太后一道,在终选之时才过来坐坐看两眼。
此时的长信宫外,一百二十个水嫩嫩的秀女整整齐齐地跪在白玉石板上,密密麻麻的,乍一看,都叫人闹得眼晕。
崔明是领着秀女们一茬一茬地进的,别看经过内务府的三层选拔,从数百个体貌合宜、家世清白的适龄少女中只留下了如今这一百二十位,听上去似乎不多,但一想到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这一百二十位中的三十分之一——照着成帝以往选秀的规矩来算的话,每年的后宫里也就只入那三四个新人。
那么这一百二十位,可就着实太多了。
尤其对早已知道了此届选秀结果的钟情来说,殿内的人都换了两、三茬了,她都依然在锲而不舍低头喝茶,百无聊赖到了看都懒得多看殿下一眼的地步。
傅皇后自然察觉到了钟情的心不在焉,与面上冷淡实则看的目不转睛的婉贵妃不同,永寿宫的这位钟妃,可是兴致缺缺到了恨不得要睡过去的地步了。
傅皇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点了钟情的名字:“以钟妃来看,此二女,哪个该留呢?”
钟情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往殿下扫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那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是在应上那熟悉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怔忪了片刻。
长信宫的主殿之内,此时正规规矩矩地跪着十二个秀女,六个一排,依次来看,而傅皇后如今问的,就是那第一排的六个里如今正额外在更前头矜贵的单独隔出来的两个,穿着一般的藕荷色秀女宫服,正温顺地跪在最靠近众妃嫔的地上。
此二女一个婉约,一个明艳,如春花秋月,各有姝色,形容婉约的那个跪的更规矩些,比不得明艳的那个一团活泼气,已然眼神乱飘着偷偷地觑了上头好几个嫔妃的脸色了。
而这两个里的任论哪一个,钟情都熟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