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河上,总想看清世间万象,可江山易主,岁月更换,这如水的岁月,如水的光阴,原本该柔软多情,而它却偏生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削去最初的模样,只留下残缺零碎的记忆。这散乱无章的记忆,还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吗?
朝阳亘古不变地升起,然而东临城的王宫之内却似修罗地狱一般。
朝霞如血,那些血仿佛从云霄直泼入地,将这屹立的王城染得一片血红。一夜连绵的大雪,刚盖了血迹,又被染上了一抹嫣红。细细看去,那些血迹像是漫来出的,仿佛是地下血泉汹涌,破地而出。
王宫的午门之外,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鲜血沿台阶两侧一路流淌,最后在台阶下弥漫了一地。
午门之后便是大殿前的广场,也是内宫的最后一道防护。
这时的午门缓缓打开,慕霆一身银色的铠甲,身后是五千金甲白羽的御林军,他看着已经接近尾声的一场恶战。
慕非一身是血,头发披散而下,犹如杀神,早已看不出往日高贵的样子。王龙跟在他的身后,一手剑,一手刀,刀剑上早已满布缺口。
文昊这边的禁军只有数十人,个个都带着伤,相比慕非身后的五六千人马,文昊这边败局已定。
“无论你用尽什么办法,日出之前决不让任何人突破午门!”
这是慕霆给文昊的下的命令,文昊想来安王之乱后,东临即使有叛乱,也不会有多少人。可他万万没想到,叛乱的慕非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渗透进了禁军,使得五万禁军,有一大半都在为他卖命,而自己这个大统领居然毫不知情。
而宫中二万御林军也几乎是端王的人,奈何军令难为,虽然几乎全军覆没,但总算撑到了日出。
他脚边的一个禁军校尉虽然死去,但依然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他记得这个人,他叫张迎明。上个月刚去吃过他女儿的满月酒,昔日的兄弟,却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慕霆手一挥,身后的五千御林军,一起冲了过去,带头的正是安王之乱时,大发神威的付康。
“希望就在前面,进则生,退则亡!突破午门,我们就赢了,杀!”慕汎大喝一声,带头冲了过去,王龙紧随其后。
叛军个个状若疯狂,根本不顾惜自身,只想将所有御林军砍杀,然后台上那个就在眼前的大殿,他们一个一个踩着同伴的尸体,甚至相互作为肉盾交替上前,一路伏尸。
就在这时,突然感到不妙,御林军居然全部将手伸到了背后。这时反应已经晚了,只见万道金光激射而出,劲弩发射出如雨密集的箭矢。应该是特制的劲弩,加上如此近的距离,箭矢很容易射穿了叛军的铠甲。
慕非根本没有想到慕霆的这一手,中间还有文昊和他的数十下属,慕霆居然完全准备牺牲掉他们,原来文昊和他浴血奋战的兄弟,只不过是一个可悲的诱饵罢了。
“不要啊!”文昊的心在滴血,他喊着那些御林军可以住手。
“统领小心!”
身旁靠近的一名护卫一把抱住了文昊,文昊清晰听到箭矢射进进他身体的声音。
“统领,我们不是叛贼啊!”
这是那个护卫最后的一句话,语气是那么的不甘,那么的心痛。
看着还有些稚嫩的护卫,那是个差不多十八岁的脸,文昊的脸和他靠的很近,他的身体压在文昊的身上,他的五官是那么的清晰,文昊将他的脸埋在胸口,然后这个禁军统领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
他知道跟随自己血战一夜的兄弟们都倒下,他不敢看他们,不敢看他们死前惊恐的脸。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拼死效忠的结果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就自己还活着?
这突如其来的一射,直接消耗了慕非三成的军力,幸得属下拼死相救,但慕非仍然深中两箭,还好都没用伤到要害。
“慕霆,你够狠!”慕非因为用力过度,牙龈都咬出了血。
“咚!咚!咚!”
那是晨鼓的声响,晨鼓响后,更漏滴尽之后,王城四门打开,百官将抵达大殿的玉阶下,列队等待上朝面圣。
“守住宫门,不要让上朝的百官进来!”慕非大喝道。
事已至此,在百官上朝之前,虽能获胜,谁就能问鼎王位。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地道理。
王龙猛然打了一个冷颤,他知道慕非的意思,在没有彻底决出胜负之前,这里的局面不容外人再插手,他们必须在早朝之前来一个你死我活。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坐上最高处,才有资格来给后世的人写下今晚的历史。
而失败者,就会在今晚的战火里永远消失!
“妈的,拼了!”王龙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带着一部分手下去挡住上朝的大臣。
这是慕非的人马更少了,但因为进则生,退则亡的道理,他们依然不要命的与御林军厮杀。
然而,交战到一半,忽然远处传来低沉悠远的声音,让所有人悚然一惊:那是钟声,低沉而浑厚,惊雷般回响在东临深宫里,一声又一声。
丧钟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君王驾崩了!
被关在宫门外的百官也意识到了不妙,加上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他们立刻用不同的方法迅速集结护卫与府兵,准备强行突破宫门。
“钟声!这是怎么回事?”慕非抬起了头,震惊不已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不是已经派人把守了各处宫门么?又是谁在敲钟?”
慕非面如死灰,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然败了。
一个个宫门强行撞开,被阻隔在外的百官迫不及待地一拥而入,在看到宫内惨象后惊呆在当地。
“禁军叛乱了!”
不知是谁喊得一声,所有百官和他们的护卫全齐刷刷的看着挡在门口的禁军。
“杀了他们,剿灭叛乱!”
一名武官大喊一声,然后抢过身旁一名护卫的刀就冲了上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个个大臣都冲了上去。
礼部侍郎,一个七十多岁的文官,似乎受到了感染,他也拿过护卫的剑,蹒跚的冲了过去。他的侍卫面面相觑,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心念老头是不是吃错药了。因为是自己的家主,护卫们也立刻跟了上去。
王龙退到了慕非身边,一脸沮丧道:“王爷,我们输了!”
慕霆缓缓走来,他踏过尸体满地的血水,地上的积血竟有一指厚,浸没了他的长靴。
“九弟,放手吧!你我毕竟是亲兄弟,我终会留你一条生路,这也是父王的心愿。”慕霆平静地看着慕非。
“那要问过我的剑!”
慕非的攻击与他的话语几乎一起。
慕霆橫剑挡下了慕非的攻势,两人隔着剑对视着,一个目光平静,一个满布杀意。
雪花又开始下了起来,两人就那么对持着。
慕非一脚踢了过去,慕霆一脚隔开,两人力量相碰,双双分开。
“停手吧!”
“停手?”慕非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剑指着慕霆,“你的母亲在我面前勒死我母亲的时候,她怎么不住手?血债必须血偿还!”
“所以你就放火烧了潇湘阁?烧死了自己的兄弟!”慕霆语气平静,但是脸还是不由抽搐了一下。
“兄弟!我只有一个兄弟!”说着便一剑刺了过去。
慕霆闭起了眼睛,将剑缓缓放到了背后,只见一道银光。
剑气直接粉碎了慕非的铠甲,他轰的一声跪了下去,胸膛和口中都溢出了鲜血,他的右手颤抖着扶着剑,企图用剑身支撑着随时要倒下去的身体。
慕非笑着看着慕霆,因为过重的伤势,每次笑都扯着他全身的伤口,并不断地有鲜血溢出。
“放下你手中的剑吧!你已经输了,九弟!”慕霆一贯深邃地眼中居然有着深深地不忍。
慕非艰难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慕霆。
“老九,我求你了,别过来!”
慕霆的眼中氤氲着水汽,他自小被灌输着自己是将来王者理念,所以必须保持王者的威仪,必须将所有情感埋藏在心里,这是一个王者必须承受的孤独之路。面对兄弟拿着剑朝着自己缓缓地走来,他突然感到好累,好无助,他再也无法故作那种铁石心肠样子。
“哈哈哈……”慕汎大笑,鲜血从他伤口流出,慢慢滴到雪里,雪地上拖出一道如梅花般的轨迹。
“啊呵!”慕非就在快临近慕霆的时候挥剑大喝。
慕霆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寒光一闪。慕霆默默地看着天空,长剑指天,剑鞘坠地。他的一剑宛如大雁飞起的弧线,在慕非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一尺长的致命伤口。
叛军没有拔刀,王龙也沉默地看着。
慕非脸上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鲜血在他的脖子上如喷泉般涌出,但是他笑了,那是他最后一次笑。
“哥,我尽力了!”
一行眼泪划过慕非的眼角,慕非就那么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
慕霆横剑在前,凝视剑刃,雪花淋在长剑上,似乎想要拼命地洗去兄弟的血迹,剑在朝阳的照耀下泛着肃杀的光,落在剑上的雪花染上了一片绯红。
“你以为自己真的赢了吗?”王龙走出了阵列,平静地看着慕霆,“我们不会白死的!你等着,等着看吧!”
语音未毕,慕霆拿过身旁御林军的一把劲弩,然后伸手在劲弩尾部一按,噗的一声穿心而过。
看着王龙的死去,身后叛军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配刀,怒视着四周的御林军。
“杀!”
慕霆转身,狠狠地下的一个命令,数千劲弩齐发,叛军应声倒了下去,没有宽容,没有仁慈,这就是一场简单的屠杀。
也有一些叛军冲了出来,砍死一些射箭的御林军。但却依然无法改变他们最终灭亡的命运,喊杀声越来越小,最后一名叛军也不甘的倒了下去。
此刻,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大殿传来。
“帝君升座,宣文武百官上朝!”
那是大内总管汪公公的声音,那个白胖的宦官一如平日地站在大殿门口,恭谨地迎接诸位官员,笑眯眯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谁也看不透的镇定。
慕霆缓缓地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大殿,走上了那张王座,他手掌婆娑着这张父亲的座椅,然后坐了下去。
百官进殿,分左右站立。
“帝君驾崩,新君即位!”汪公公大声的喊道。
文武百官默默地对着慕霆跪了下去,包括一直支持东王的慕岩。
“众卿平身。”王座上慕霆的声音,略微沙哑,带着一种无奈的味道。
北漠,慕汎一下子从床上惊坐了起来,他按着绞痛的胸口,慢慢走出了大帐,一缕朝阳洒在了他的脸上,他举目望去,朝阳鲜艳如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