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这便是天际苍寥黄沙漫天的西域。
尼雅城,乃西域重镇,例属鄯善国,是西域最大的沼泽绿洲,更是中原各国与西域通商的枢纽,因此自然繁华异常。
西域本就少雨,但今天的尼雅城却下了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雨从檐角下落,风在窗外穿行。
二楼的雅间之内,端木修华穿着绯底银纹的簇新箭衣,这种窄袖长襟,腰身紧束的劲装打扮自然最能衬出那悦目的身段,加上他那俊朗不凡的脸庞,更是可以迷倒一片女子。
端木修华手持酒杯,一饮而尽杯中之酒,他眉间留三分慵懒,眼底藏七分冷傲。总觉得这样的日子,适合倚楼听戏,临池赏荷,可惜西域没有荷花。
外面车水马龙的市井繁华,被理所当然地关在门外,似乎要将细雨轻烟留在了心底。这样的安宁,哪怕过到无人问津的地步,亦不觉孤独吧。
客栈的看台上是各色的舞姬在翩然起舞,不断卖弄着风情,尽力的讨着看客的欢心,台下不是传来一些喝彩与欢呼。
这本是他最喜欢的场景,但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独自坐在楼上的雅间里品着着西域香醇的葡萄美酒。
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头栗发,一袭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若隐若现的是那若凝脂似的完美身材,像是不断发出诱人的邀请。
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蓝色的瞳中有种摄人心魄的璀璨,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这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有着西域第一美女之称的雪舞,她轻手拂开门边的帷幔,婀娜的走向那个男子身边,吐气幽兰。
“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我的心就像不似我的一般!”
如此令人血脉喷张的女子竟然没有使他看一眼,他仍自顾自的喝着酒,没有一丝要和雪舞说话的意思。
雪舞并没有生气,她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了,亲手为他续满了杯中酒。然后用一双指甲上染了鲜红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剥了颗紫红色的葡萄,喂到她男人的嘴里。
雪舞是个温柔的女人,聪明美丽,懂得享受人生,也懂得让男人享受她。她不愿失去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可是她知道现在已经快要失去他了。
端木修华一口吃下葡萄,嘴角一阵莞尔的看着身边的这个女人。见她颊边乌云滑落,秀睫低垂的娇柔样子,不由心动,凑近过去,又嗅得阵阵幽香,一伸手间,已圈住她纤腰揽入怀中。他的手轻轻潜入了她丝袍宽大的衣袖,她的胸膛结实坚挺,盈盈一握。
“讨厌!”雪舞的语气调侃,眼中却尽是哀怨,但是那微颤的睫毛与发烫的身体,已然无法掩饰她心里的想法。
他微笑的看着雪舞没有说话,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楼到了怀里,用力的在她脖子上嗅了一嗅,在她耳后根轻声细语的呵了一口气。
“还是那么香!”
他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香舌轻柔地划过牙齿,然后在彼此的口中缠绵。吻了很久,他才拿起桌上的酒又喝了下去,怀中被亲吻的雪舞脸上一阵娇羞。
他没有理会怀里雪舞的小女生态,而是自顾自的吟道:“胡姬貌似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听中原传来消息,傲雪帝国战败,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北堂羽岂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离焕那是自讨苦吃,咎由自取。”端木修华面容淡定,似乎对此事毫不关心的样子。
雪舞说着还用手轻轻托起端木修华的下巴,一脸调笑道:“你这家伙真狠心,国家打了败仗,死了那么多人,自己表弟差点被杀,你却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一样。真想挖开你的胸膛,看看是怎样个铁石心肠。”
“表弟?”端木修华一阵轻笑道:“一个人但凡能被骗,必定有所图,有的图利,有的图名,有的图便宜,还有一种是图关怀。”
端木修华一语中的,直接道明了离焕战败的原因,他点了一下雪舞的鼻子,雪舞笑着作势要去咬他的手指,但还是没去下口,她拿起桌上的杯子,亲手将酒送入他的口中。
端木修华一饮而尽后笑道:“名利可以做诱饵,“爱”同样可以。因为被爱是一种瘾,人一旦感觉自己好像“被爱着”,就会变柔软,会自动降低智商,会放下警惕和戒备。”
“啪! ”
雪舞的酒杯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看向端木修华,发现他的眼中并无异色,于是立刻娇笑道:“我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
雪舞双手抱着他的脸说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端木修华笑了笑,然后捏了她一下鼻子说道:“我也不知道呢!”
雪舞停止了调笑,坚定地看着端木修华,沉声道:“你是个好人,很好的人!”
“我可从不认为我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和我作对的,正好都是一些所谓的‘坏人’而已。”
还没等雪舞说话,端木修华便再一次吻上了雪舞,雪舞微闭双眼,陶醉在那一抹情愫之中,每一寸光阴都被激烈的情火欲流填满。
雪舞心像千万只小鹿乱撞一般,不管这个男子与自己缠绵多少次,但每次见到他就像一个刚刚怀春的少女见自己的初恋一般,又惊又怕。
她霍的睁开双眼,猛的坐在了他腰上,不断允吸着他,一个拼命的索求,一个一味的回应,舌在唇齿间纠缠,灵魂在灵魂之间碰撞,似乎都想把对方糅合到彼此的身体里,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时的小隔间里一派春色无边的景象。
深夜,端木修华双手抱头的躺在床上,眼睛痴痴的看着天花板,思绪却像飘到了千里之外一般,其实他的思绪确实飘了很远,但不是千里,而是万里。
一年前,他游历到贵霜帝国,遇到了一个啼笑皆非的一幕。
他在路上看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女孩,善心泛滥,便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安葬父亲后,这些钱虽不多,但也够穷苦人家过上好些年了。
小女孩自是感激涕零,但自己不小心露了钱财,被一些歹人看到了,这些歹人一直跟着自己,他自然早就发现了,于是便想把他们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教训他们一下。
很快他就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没人的胡同里,对面一堵墙挡住了去路,他回国头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三个歹徒,那三个歹徒目露凶光,脸上一脸得意,分明是吃定他的表情。
三个歹徒步步紧逼,他握紧腰间的刀,却在正准备出手时,眼前突然略过一阵白影,电光火石之间,那三个歹徒便被打倒在地了。
白影落地,一张有些稚气的瓜子脸,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双眉修长,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丝带,阳光之下,更是显得灿然生光。
这是个约莫十六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拍了怕手,双手叉腰,对着劫匪吼道:“你们几个家伙,这么没用还想打劫,回家洗洗睡吧!”
她回过头来,一脸纯真的笑看着端木修华,声如银铃般说道:“你没事吧?”
端木修华笑着摇了摇头,他看过无数美女,更是出了名的情场浪子,但眼前这个有些稚气的女孩却让自己有些失神,他很想说话,却像如骨在喉,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哎呀,不早了,还要为哥哥准备生日礼物呢,那个谁,我先走喽!”
端木修华正准备说些什么,但那个小姑娘突然丢下了这一句话便火急火燎的跑了,端木修华赶紧追出了胡同,可是外面哪还有她的身影。
如果相逢总在山水外,莫如,在人生的渡口安然等待。这是端木修华对自己说的话,他觉得他一定会在见到那个女孩,但那时决不会让她那么跑开了。
冷风吹入窗户,窗外有了微光。
雪舞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里仍可感觉到昨夜激情后的甜蜜,心里却充满酸楚和绝望。
端木修华已经悄悄地走了,她知道他走,可是她假装睡得很沉,她无法忍受道别时的痛苦。
既然已经享受过相聚的欢愉,为什么不能忍受别离的痛苦?未曾经历过别离的痛苦,又怎么会知道相聚的欢愉?
雪舞起身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长长的的叹了一口气,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后,猛地灌了下去。她突然笑了起来,有些心酸,有些自嘲。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一个女子,晨曦的阳光印在她那绝美的面容上,美得是那么让人心惊,原来是她,倾城。
雪舞没有回答倾城,而是若自言自语的说道:“中原的荷花真的很美吧?可惜我从来没离开过这片无尽的黄沙。”
倾城看着雪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尝不是和她一样。她走到雪舞身边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葡萄酒甜甜的涩涩的,就像爱一个人的味道。
“他曾说过中原的荷花很美,我说让他带我看看,他总说下次。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带我去看。”
物转星移,寂寞的光年里,一场赏荷终归与她无缘,她一口口的喝着杯中的酒,脸上一会便泛起了红晕,她已经醉了。
“我不爱荷花,我只在乎有他的日子,我只想待在他身边。只要有他,残荷缺月也是一种美丽,粗茶淡饭也是一种幸福。我甘愿为他付出一世韶光,却换不了他多一刻的停留,可笑的是我心里却一点也没有后悔。”
“雪舞,你真的好苦,但我终将不能忤逆城主,你放过端木修华的那一个就应该知道了结果,对不起!”
倾城眼角泛起了泪光,她猛的饮下了一杯酒,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到了雪舞面前,接着便起身走到窗台边,背对着自己昔日的好姐妹,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那一瞬间,两人都感到了极度的痛苦,而且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痛苦。痛苦,却又无法明言,仿佛一开口,只能吐出殷红地鲜血。
“把我的骨灰撒到傲雪帝国的上京,洒在他说的那个荷花池里。”雪舞笑了笑,然后将瓷瓶中的剧毒当做杯中美酒一般饮尽。
倾城早已泣不成声,她不敢回头看,只是一味的在点头,却不知雪舞早已倒在了桌子上。
雪舞的眼角滑落了一行清泪,手中的一方丝帕滑落,那是端木修华第一次送她的礼物,一阵清风拂起,锦帕被吹了起来飞出窗外,身不由己的随风飘扬,锦帕上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陌上花开,不尽风流:春意如许,何必相负。”
太美丽的女人总是红颜命薄,责任当然在男人身上,不过即使知道美丽只像个梦般短暂,却也没有多少美人能在逐渐失去美丽时,快乐得起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远处传来悠扬的的歌声:“沙漠里浩荡的长风不语,来去无心的白云不语,神秘旖旎的月牙湖不语。它们为了一个简单的诺言,可以永生永世守口如瓶。”
端木修华跟着去往中原的商队一路向东,他突然感觉心里莫名的揪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快点跟上,沙暴要来了,我们要尽快赶往下一个驿站。”前面有人喊了一声,端木修华立刻拍了一下胯下的骆驼,赶紧追上前面的人。
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