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欲经夏,风月催不待。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
东临城外,数里桃花林中,只有孤坟一处,空中传来飘渺的香气,亦如昔人的味道,熟悉,遥远。
恍然若梦,因为是梦,所以遥不可及!
绝情公子夜流光,在昔日爱人坟前独自抚琴。一曲抚罢,他的面色宁静,羽眉下的眼眸,深邃地像一口无波的古井,静得溢不起一丝波动,澄澈安然。
他拿起身旁的一壶离愁,一口饮了下去,就像如此这般便可将心中所有忧愁一同消迩一般。
一醉解千愁?若能如此简单,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和难过了。
“酒这种东西勉强喝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喝的人和酒一样,都要等身心都够成熟时,才能懂得各中滋味。肉体未成熟时,酒会腐蚀你的身;心灵未成熟时,就会腐蚀你的心。会腐蚀自己的酒,只有苦味而已。”
一个声音在远处幽幽地传来,声音如同风铃般悦耳。
“姑娘看来很喜欢在下的曲子,默默在那里听了这么久。”
须臾,只见一个身穿素色纱衫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夜流光的视线里,只见这女子柳眉凤眼,玉肌雪肤,眉宇间气质端凝,毫无娇弱之态,即使是素衣荆钗,望之也恍如神仙妃子,身旁似有烟霞轻笼,仿若非尘世中人。她双目水灵,却无一丝流转,仔细看来却是一名盲女,让天给了她一副如此的面容,却使得自己无缘一看,着实可惜!
她身旁的婢女一身阴冷之气,眼中的寒意让人不禁望而远之。这二人正是沈冰与芊芊主仆二人。
“小女子失礼了,冒昧扰了公子。”沈冰微笑欠身,听夜流光并无反应,沈冰接着说道:“素问绝琴公子琴艺天下无双,今日有幸得闻,果然不愧绝琴二字。”
“能得冰洁仙子夸奖,在下也深感荣幸!” 夜流光礼貌的微微一笑,接着道:“殊不知姑娘刚刚一番言论究竟是何寓意?”
沈冰浅浅一笑,虽然号称冰洁仙子,但不意味着她真如冰块一般,只是她生性淡薄,能与她相识之人屈指可数,其它无感之人,岂会理会。
“若心灵成熟,岂会做借酒浇愁之事?酒非良药,过饮伤身,即使喝再多的酒也无法浇灭那执念般的忧愁!”
“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夜流光又喝了一口,“酒虽无法解愁,但多少可以做个寄托,比起无能为力,什么都不做才更加悲哀!”
“人各有志,我自是不可强求!”沈冰顿了顿,叹道:“却只是可惜了!”
夜流光又喝了一口离愁,淡淡道:“有何可惜的?”
“我在刚刚公子的琴音之中,除了听到了心中的悲怅,还有着一丝的凌乱与不舍。”沈冰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夜流光,见他仍在仔细聆听,便接着说道:“更有一些,铿锵的金戈冰河之意。”
夜流光莞尔一笑,心中多日的阴霾一下子有了些放松,笑道:“想不到还能在此得遇姑娘这样的知音,幸也!”
“能被公子引为知音,是小女子的福气!”沈冰的笑容犹如盛夏的莲花,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沈冰沉凝片刻,接着道:“恕小女子多嘴,公子原本是霁月清风之人,为何却要甘心趟那浊世的污水!”
听了这句话,夜流光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萦于心一般,目光瞥向了绯月的墓碑,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无知而又纯洁的岁月,是任何人都曾拥有的,很多的事情,我已然没了选择。”
“时光荏苒,年华匆何时不匆流淌而过?有些东西终将沉淀下去,成为过去。但活着并不是活在过去。”
沈冰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废这么多的口舌劝说夜流光,这只第一次见到的男人,但是很多事情又怎能解释的清楚?命运的网,早已将他们束缚,最终的结局,又是谁人可以预料?
感情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深度,直到别离的时刻。
时间过了许久,夜流光一直说话,春风拂过,桃花落英缤纷。
看到如此景色,夜流光笑了笑,然后开口道:“陌上花开,不尽风流,春意如许,何必相负。在下为知音再奏一曲吧!”
沈冰只能默然点头,一个听不进去的人,说的再多也是赘言。
一首《蝶恋花》奏起,曲声洋洋流畅,引人入境,闻者莫不听音而忘音,只觉心神如洗,明灭间似真似幻。
海燕双来归画栋。帘影无风,花影频移动。半醉腾腾春睡重。绿鬟堆枕香云拥。
翠被双盘金缕凤。忆得前春,有个人人共。花里黄莺时一弄。日斜惊起相思梦。
一曲抚罢,余音袅袅,沈冰的眼中隐约有些泪光。沈冰低头理了理袖上折痕,皓腕滑腻如脂,银色的手链发着淡淡地银光。
攘皓腕於神滸兮,採湍瀨之玄芝。冰洁仙子这般的佳人着实让人心旷神怡,但面对如此佳人,夜流光的眼中依旧古井无波。
“多谢公子赠曲,天色不早容我先行告退!”沈冰起身施礼。
夜流光也立刻站起身来笑道:“姑娘慢走,恕在下不远送了!”
“无妨!”沈冰笑着转身离去,在走了数十丈之后忽然驻足,她面向着东方转身,远处的绿树闪着透明光泽,山脉表黛如浪连绵,白云丝丝清细千万丝绦纷而不乱,身后的桃花在风中轻舞着曼妙的身姿。。
“多美的好景色啊!”沈冰闭起了双眼,春风中的睫毛微微颤抖,她轻声叹道:“可惜我却无缘一见!”
风中似乎有一丝叹息传来,夜流光下意识的转身望去,只是那里早已没了沈冰的身影,但夜流光依然如错觉般的听到叹息声,那叹息声幽幽远远,仿佛夹杂着一些无法言喻的莫名情愫,叹息再风中慢慢消散,如同飞不过沧海的蝴蝶一般无奈。
东临城的王宫之中,夜落雪望满园芳草,感叹故人心已远的凄凉,这里本是慕烨的寝宫,此时却已然成了无人问津的荒院,晟王已经成为了宫里的禁忌,是太后与君上心里的血痂。
夜落雪向太后请安之后,便路过了这里,她当然记得那个总是叫自己小仙女,使自己很是厌烦的王爷,虽然不喜欢他,但慕烨毕竟为救自己而死,这让心中如何不带着一分愧疚?
院中的花儿几乎谢尽,春残花渐落,如同红颜老死离去之时的光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夜落雪抚摸着还未落尽的花瓣,心中唏嘘不已。
“出生是死亡的开始,死是现实的延续,生是梦的结束。”
听到夜落雪的呢喃,诗月好奇的问道:“王后娘娘,你说什么?”
原本依制小叶是要随着夜落雪一同进宫,但是因为放心不下夜流光,于是便让小叶在留在了镇国公的府邸。
“是梦里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我也不太理解!”
“梦里?”诗月一脸疑惑的看着夜落雪。
夜落雪苦涩一笑,并未打算多费唇舌解释。
“诗月,我们回去吧!”
就在夜落雪转身的那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他似乎默默在那里站了很久。
慕汎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依旧还是那般俊朗的模样。看他来的方向,应该是从御书房而来。
幕汎看着夜落雪,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许久,也不过挤出淡淡一个微笑。
夜落雪嫣然一笑,虽然笑靥如花,但慕汎怎么能看不穿她眼里的无奈,他也不过轻轻地点了点头。
阳光下,光线被宫墙阻隔,地面像被切上了两半似的,那条狭长的界限横隔在他们中间,一个站在春暖花开的阳光里,一个身处不见天日的阴影中。
即使看不见的界限,亦充满裂痕,看不见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有些看上去如此细小的嫌隙,也是拼尽全力,毕生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咳咳!”
一声咳嗽声打破了尴尬的宁静。
“奴婢拜见君上!”
诗月首先反映了过来。
“拜见君上!”
慕汎恭敬地施了一礼,但夜落雪却直接转身离去,慕霆没有理会慕汎,他越过慕汎,快步走到夜落雪的面前,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夜落雪想要挣脱,奈何慕霆一直死死地抓着,夜落雪挣扎无果,便只能放弃,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慕霆。
然而就在慕霆抓着夜落雪的那一刹那,慕汎的手上不由涌出一丝黑气,但还是被他的理智立刻压了下去。
慕霆看着慕汎,冷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王兄,天色不早了,要不用完膳再回去。”
“谢君上,臣还有要务在身,便不叨扰君上了,请容臣告退!”
慕霆面上清韵似雪,唇边浅笑如冰,冷冷道:“公务要紧,孤便不再强留,王兄请便!”
“臣告退!”
慕汎施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死死地握成拳头。
痛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把模糊的东西,转化为清晰。把迟钝的东西,转化为尖锐。就是通过被伤害,爱的感觉变的清晰而尖锐。存在感总是与痛感联系在一起,而安全又总是紧挨着麻木。
夜落雪依旧死死地盯着慕霆,语气冰冷地说道:“放开!”
面对着落雪的目光,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默默地松开了他妻子的手。
一对结为伉俪两人,却如同相互交错的经纬,被命运强行织成一匹云锦,丝丝入扣的结局只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夜落雪转身离去,慕霆痴痴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却如同远在天涯的妻子。
“我究竟怎么样才能走进你的心里!”轻声自语,然后便是剧烈的咳嗽,身后的汪公公赶紧递上一块锦帕。
慕霆捂着锦帕又是连着几声咳嗽,他看了看夜落雪离去的地方,低头看了一眼锦帕上殷红的血迹,苦涩的笑了笑。帕上血迹红艳,如同一朵永不凋零的桃花。
爱以死为名,情以死为志,妖比桃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