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襄带着十二旒的天子冕冠,穿着玄黑色的上衣,绛红色的下裙,这套帝袍上承周制,属于秦汉时期最为郑重的礼服,却不太符合他的审美。
十二旒的冕冠每旒以五彩丝线串十二颗白玉珠,一百四十四颗玉珠的重量可不轻,两侧的耳朵旁边,还垂着两块黄玉。
这副天子冕冠比铸造的钢盔都沉,且遮挡视线,带在头上并不舒服。
起初还有些心神激荡,听着山呼海啸般的赞颂,看着千万人的朝拜,肾上腺素飙升啊,可那股劲一过,只觉得疲惫。
从清晨到正午,祭祀祖宗,敬告天神,御道巡游,接受军、民朝拜,他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饭都没捞着,真是受罪。
他看见崔奕在偷偷的吃肉干,这混蛋,怎么就不知道给我来一点?
或许自己没用宦官随侍,是个极大的失误,跟在身边的宿卫和虎贲都是糙汉子,一点都不贴心!
又累又饿又渴。
登基称帝这事吧,只能满足心理需求,生理上就得受罪了。
终于进入了正殿,作为宗正的刘虞捧出传国玉玺,自洛阳枯井中寻到的至宝,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露面,殿中的百官神色振奋。
君权天授的时代,这玩意是个大杀器!
刘襄接过这方代表着正统的信物,又请出天子六宝,七方玉玺皆摆上奏桉。
他缓步来到坐北朝南的皇帝位,正坐在软榻之上,接受百官顿首参拜。
“恭喜陛下登临大统!”
“免礼,平身!”
正殿很大,能装下三千多人,一根根杏木的梁柱耸立在殿中,分割出不同的区域。
雅乐在不紧不慢的演奏,百官的贺表、诸侯王的贺表、藩属国的国书,一道一道的念诵。
仪式感很强,刘襄很饿。
正坐的姿势,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
当皇帝的第一天,体验不太好。
叨逼叨,叨逼叨,这个人说完,那个人说,翻来覆去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套话,一直说到了下午的申时。
总算是可以休息了。
散朝,晚上赐宴,登基大典就算完成了。
明天朝会发布第一道诏令,他就正式成了大汉的皇帝。
九月的天气凉风习习,下朝的官员走得很快,急匆匆的脚步,暴露了这些人的生理需求,估计他们跟自己一样又渴又饿,为了怕在典礼中出丑,可能很多人也没敢在早上的时候吃喝过多。
登基大典终于结束,怕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刘襄揪着崔奕的衣襟,抢了块上好的牛肉脯。
真香啊!
他饿坏了。
“有好东西都不知道分给我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就着侍从递上来的水囊,他恶狠狠的嚼着抢来的肉脯,等不及去膳房取吃食了。
崔奕小心翼翼的左右打量,见殿中的官吏都已经走干净了,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陛下,我怕君前失仪,被人弹劾。”
“怕个屁呀,我会因为你偷偷吃肉就怪罪你吗?”吃了块巴掌大的肉脯,喝了几口水,刘襄算是缓过劲来了,之前被那么多人盯着,他连偷吃都做不到。
“陛下现在是皇帝了。”崔奕很感慨,语气很复杂,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或许是年纪大了,想的多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刘襄有点莫名其妙,今天只是走个流程,权利他早就有了,哪来的那么多感慨?
“子安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臣突然觉得跟做梦一样,有些害怕,别是一觉醒来,还是那个蹉跎八年,在北境挣扎的小小队率,连养家湖口都困难。”
崔奕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场仪式,一个皇帝的名号,让他有点患得患失,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熟悉的主公相处了。
刘襄这种来自现代的思维,不怎么看重皇帝的名号,今天之前和今天之后,他的权利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心态的起伏其实没有多大。
实在无法理解崔奕对皇帝这个名位的敬畏。
“随我出去走走。”他喜欢在正殿门外眺望四周,因为这里是宫城最高的地方,光台基就有十五米,还没算上龙首山的高度。
“未央宫五十余座宫殿,宣室、麒麟、金华、承明、武台、钩弋,还有寿成、万岁、广明、椒房、清凉、永延、玉堂、寿安、平就、宣德、东明、岁羽、凤凰、通光、曲台、白虎、漪兰、无缘等等等等。
其中不少都损毁了,很多人上表请求修缮宫殿,我没理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襄垂足坐在台阶之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邀请崔奕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想不明白自己最信任的元从此时的心思,需要跟他谈一谈。
崔奕犹豫了一下,刘襄又拍了拍身边的台阶:“坐过来。”
“唯。”崔奕坐的不安稳,侧着身子只有半边屁股着地,双腿还在发力,随时能够站起来。
刘襄微微皱了下眉头,只是多了个皇帝的名号,其他什么都没多,兵马还是那些兵马,钱粮还是那些钱粮,权利还是那些权利,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可属下的变化很大呀。
他叹了口气:“十年了,子安,咱们起兵十年了,天下还没平定,漠北也不知何时才能打过去。老子没钱修宫殿,修那么多宫殿有什么用呢?等着别人打过来,一把火烧掉吗?
有修宫殿的钱财,不如多开点荒地,多种点粮食,多打造点兵甲,咱们有兵有粮,就可以去抢别人的宫殿,这多划算啊,你说是吧?”
崔奕蹭的一声站起身来,抱拳行礼:“陛下英明!”
刘襄翻着眼皮看他,无奈的说道:“你能不能安心的坐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说话了,今天为何变得如此紧张?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刚才你还在登基大典的时候偷吃肉干呢,怎么现在唯唯诺诺的?”
崔奕不好意思的傻笑一声,老老实实的坐在了下一级的台阶上:“陛下如今是皇帝了……”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回廊那边冒出来一个随侍的谒者,并指如剑,义正辞严的高声喝骂:“贼子怎敢与陛下平起平坐?当真该杀!”
刘襄转头怒视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沉着脸呵斥道:“滚下去!”
崔奕是第一个追随自己,且为他搭建了造反基础的元从大将,今天心态不对,自己需要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从哪冒出个这么不懂事的玩意?
刘襄眯着眼睛,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