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很愤怒,但还没有失了智,始终没有踏进一百五十步以内,他算是出身将门,清楚弓弩的有效杀伤距离。
他知道壶关有床弩,射程三百四十步以上,但一百五十步以外就射不准了,单兵使用的弓箭,能命中百步之人已是凤毛麟角,他自己在百步开外也没把握,强弩能远一点,一百二十步就不错了。
骂阵挑战也好,阵前叙话也好,一百五十步是一条生死线,有传承,明军略的都知道这个道理。
那些直接邀请阵前叙话的人,都在打着别的心思,真心想谈判的,不会这么做,他们会派出使者传信,约定时间地点、护卫人数,两方同意之后才会赴会交谈。
所以,他无论多么愤怒,都不会踏进城墙一百五十步以内。
刘襄看着吕布在远处圈马怒骂,很是遗憾,再近一点就好了。
又等了一会,他开始觉得无聊,这两人都不是言辞犀利的,对骂的话语毫无艺术感,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一点都没有围观看热闹的乐趣,就出言打断了满头大汗的典韦:“子昭,你不热吗?”
“热。”
刘襄忍俊不禁:“下次再有人来骂阵,直接射他。”说完挥手下令:“放!”
二十多枚弩枪激射而出,须臾之间就飞过了百五十步的距离,可惜弹道已经发飘,力度还在,准确度却是大减,只有一枚射到了吕布身边,被他挑衅一般的用马槊磕飞。
幸运的是,有两枚弩枪射进了他的从骑之中,血雾暴起,三人当场毙命。
吕布恨恨的瞪了城上一眼,圈马回头,口中大喝一声:“撤退。”
五十余骑带着袍泽的尸体回马就走。
自此之后,吕布再未前来骂阵,典韦颇感遗憾。他被任命为北门守将,每日上城值守,兢兢业业,敌人没来攻城,他感觉很无聊。
与典韦不同,赵云却极为忙碌,前些时日斥候在北部山区发现有人大规模的伐木,沿着痕迹寻找,最终探查到敌军有一千多人在壶关上游河道钉立木桩,消息回报到了赵云那里。
这可不是小事,明显是要筑坝拦水,赵云判断,敌人想要截断水流趁机填埋护城河。
一面使人去壶关报警,一面点起两千兵马直奔敌军筑坝之地。
张杨所部的人数本就不多,太岳余脉山势连绵,崎岖坎坷,需要绕行很远,补给极其困难,又要隐秘行事,穿过山区之时,逃跑的人很多,能到达千余人就不错了。
天气炎热,又要每日劳作,兵卒疲惫不堪,赵云领兵打过来的时候,张杨奋起抵抗,可部下大多一哄而散,他领着百十人反冲中军,意欲擒杀敌将。
几轮箭雨过后,幸存者不过一掌之数,他也受伤被俘。
可赵云所部的苦日子开始了,河道北边地形复杂,包围圈并不严密,大部分敌人逃进了深山老林,他们只能搜山追捕。闷热的天气,肆虐的蚊虫,险峻复杂的地形,考验着士卒的耐心和体力,一连搜索了好几天,两百多人中暑,只抓到了三十几个敌人。
“这帮人是钻地的老鼠吗?真他娘的能藏。”
“早就跑远了吧?追不上了,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士卒报怨之声四起。
还有些暴躁之人,对着山林大声怒骂:“胆小鼠辈,出来一战!”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发现,也知道追踪的时候不该胡乱呼喝,可心中愤懑实在难忍。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军会被拖垮的。”赵云无奈的下令收兵。
两千余人回归屯留,除了加派斥候,也没别的办法。
赵云所部搜山的时候,张杨就被押解到了壶关,一起送到的,还有四百多个俘虏。
经过拷问、对比,口供送到了刘襄面前,这些人只知道要在壶关上游筑坝,其余的事情,那些小卒不知道。
“把张杨带上来。”
张杨应该知道筑坝的意图,他前两年就是并州的武猛从事,负责带兵多年,不可能不知道。
刘襄也不觉得截断上游的水流,是为了方便填河。他们没有另外修筑引水渠,河水总会漫过堤坝,就算趁着护城河枯竭完成了填埋,然后呢?等后续的河水一到,在泥泞里面攻城吗?
这不对。
张杨被带进来的时候,看到了正在思考的刘襄真容,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惊讶万分的问道:“刘镇北?为何要打并州?你与刘使君皆为汉室宗亲,为何攻伐于他?”
“吊民伐罪。”刘襄随便找了个借口。
张杨不信:“我家使君仁义之名播撒海内,从未苛待百姓,某已是将死之人,刘镇北何必相欺!”
刘襄岔开话题问道:“上游十里之地筑坝,所为何来?”
“某非背叛之人,恕难奉告。”
脾气还挺硬。
说实话,张杨的人品还不错,吕布末路之时,只有张杨还念着朋友之义,要发兵救援,可惜被部下背叛,死的挺冤的。
刘襄不想杀他。
“筑坝之事,不过是截水、蓄水而已,你没修引水渠,意在蓄水。”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杨的表情,可惜他禁闭双眼,充耳不闻,什么都没看出来。
刘襄继续说道:“蓄水之意,要造洪峰,刘虞想水淹壶关?这种战法我在凉州就玩过了,没什么稀奇。可现在浊漳水的流量太小了,我若猜的不错,大雨将至,是也不是?”
张杨板着脸,努力的不露出任何表情,以防被看穿心思,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会耍心机的,干脆一言不发,就当自己是个死人。
刘襄笑了笑忽悠道:“我若将计就计,起高台造木筏,大水来临之时开门放并州兵马进城,你觉得刘虞会放过攻入壶关的机会吗?八万乌合之众又够我军杀几个时辰?幽州精锐的名号,你应该知道吧?”
张杨当然知道。
并州与幽州比邻,刘襄的战绩和幽州军队的战力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不只是道听途说,他曾经带兵在刘襄麾下效过力,经历过鲜卑王廷之战,平定过幽州代郡。
他额头冒汗,后背尽湿,见到刘襄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壶关外面的八万大军怕是要败,若是真的中计,很可能会全军覆没,这是上党和太原两郡的大部分青壮,这批人若是战死于此,两郡之地必会一蹶不振,十年也难以恢复元气。
人的名,树的影,刘襄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看到张杨这个反应,刘襄确定自己猜对了,他继续加码,制造心理压力:“出这个计策的人,一定很是得意,欺负外地客军不识本地气候,利用天时、地利为谋,他一定觉得自己兵法出众,是名将种子了吧?”
他停顿了一下,嗤笑一声表示不屑,然后继续说道:
“可惜,这个计策真的不怎么样,过于空泛,臆想而已,实在难以执行。到敌占区筑坝蓄水,呵呵,怎么想的?送羊入虎口啊。稚叔是执行之人,你觉得你这只小羊羔,能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完成堤坝,并且等到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落下的大雨吗?”
张杨咽了口口水,当初他听到这个计策的时候,真的认为是奇谋妙策啊,信心满满的带人过来了,现在被刘镇北分析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个让他送死的馊主意啊。
差距啊,不比不知道,这一对比,天渊之别啊。
怨不得人家是百战百胜的名将呢!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他心中更加确定,并州军要败了。
张杨面色苍白,心灰气丧,却不知刘襄只是在忽悠他,将计就计把敌军引入城中什么的,就是说说罢了,大水漫灌再引敌军入城,风险太大了,谁胜谁负只有天知道。
反正他是不会选择这个办法破敌的,那已经不是冒险了,那是赌命。
当然敌后筑坝的计策确实不怎么样,这一点是真话。
想骗人,得说真话。
他现在也确实在将计就计,只是目标不是城外的大军,而是眼前的张杨。
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
小羊羔进了虎口,怎么能让他跑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