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戟同意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生死没有信心,现在培养一批读书人,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把这些文人送到大泽言官的位置上去,但他无法拒绝盛姣姣。
她一口一个“戟郎”的唤着,谭戟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点头同意,一力承担下了办私塾的钱。
不为别的,仅仅只是盛姣姣殷切的希望他去做这件事。
远处,齐漳撩着袖子跑过来,看向谭戟,问道:
“阿戟,来干架。”
谭戟一偏头,看了一眼盛姣姣,盛姣姣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找了块高地,将齐明丢在地上的背篓拿过去,开始铺席子。
又拿出两个藤编的篮子,往篮子里放苹果。
然后看空地上,谭戟与齐漳两人摆开了架势,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真好,这些热血儿郎就应该全都活下来,才算是人间圆满。
再看前方的打斗,那可真是精彩纷呈,盛姣姣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谭戟与齐漳吸引了,齐漳自不必说,他每次休沐回家,都会带着齐桡在后院舞剑,偶尔也会与齐桡对战。
盛姣姣每次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但她从不曾看过齐漳全力以赴的,与人对打的样子。
这次齐漳打的很认真,十成功力他至少拿出了九成,因为与他对打的人是谭戟,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所以齐漳不能分神,且必须拿出自己九成的认真来。
身穿轻甲的两个人在枯黄的牧草地上翻腾,谭戟气势凌厉,飞沙走石间,略占了上风,很快齐漳就追了上来,两人打了个平的。
但是盛姣姣看谭戟那身手,他没出全力。
风沙中,盛姣姣屈双膝坐在席子上,单手撑着脸颊,出了神一般的看着这两个人。
想来,齐漳与谭戟当了一年新兵,第二年当了小队长,第三年当了大队长,不到两个月又升为营长,两人升迁的速度都差不多。
这也是有原因的,治寿郡就是需要这样鲜活快活,又顶天立地的人。
齐漳与谭戟的未来,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发光发热。
真希望他们能一路平安顺遂的冲杀到他们应有的位置上去。
前方的两个人越打越慢,尤其是谭戟,他是多敏锐的一个人,盛姣姣的目光实在是太直白了,几乎粘在了他的身上。
谭戟一个分神,被齐漳一脚踹过来,他双手一挡,飞身往后,一跃出了好远。
直接跃出了齐漳的攻击圈。
“想什么呢?”
齐漳抹着头上的汗,转身,飞身落在了盛姣姣的面前,他抬起手来,用手掌推了一下盛姣姣的额头。
又问道:
“你都看了我们好久,有这么好看吗?”
谭戟踏着枯草,跟在齐漳的后面飞了一段,也缓缓的走过来,他因为盛姣姣这过份专注的盯视,和齐漳打不起来了。
别人看他的眼神太直白,这个谭戟可以忽略,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是这治寿郡儿郎中的姣姣者。
可是盛姣姣用这样直白的眼神看他,他就无法发挥自己的真实水平......总觉得不好意思。
两个人的轻功都挺了得!盛姣姣感叹着,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谭戟,对齐漳说道:
“要是我也是儿郎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入跳马湖的军营了,阿兄,你说我会进东营还是右西?”
“那得看你的运气怎么样,你若分到西营,我就去找管新兵征募的管事麻烦,他怎么能把你这样儿的给征召入我的营地......”
齐漳说的意气风发又摇头晃脑,对盛姣姣的嫌弃显而易见。
真是天爷保佑,盛姣姣不是儿郎。
要盛姣姣这样儿的都能入伍,治寿郡危矣。
盛姣姣忍不住拿起一个苹果来,朝齐漳丢过去,她嘴中哼了一声,嗔道:
“阿兄,哪里有你这样贬损自家阿妹的?”
又一脸向往的扭头看着谭戟,
“那我要去戟郎的东营里去当兵,我阿兄不收我,戟郎肯定是收的吧?”
谭戟的心中一憷,张了张嘴,不敢说实话。
盛姣姣这样的儿郎,说实话,他也不收!!!
但看着盛姣姣那一脸希冀的表情,谭戟迟疑了点了下头,违心道:
“我收姣娘。”
说着,同齐漳一起,坐在了盛姣姣铺的草席上。
齐漳嗤笑着,手里拿着方才盛姣姣丢给他的那个苹果,扫了一眼盛姣姣那副得意的样子,
“行啊,你去你戟郎那里,你戟郎只管把人往死里练,我看你受不受得了他那手段。”
说完,齐漳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若盛姣姣真是儿郎,她到了谭戟手底下,会被谭戟折磨成什么一副哭爹喊娘的样子。
便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盛姣姣留了。
她愤愤的拿起一个苹果,塞入了谭戟的手里,瞪眼看着齐漳,
“当兵的还怕操练?若我真是儿郎,我若真当了兵,我肯定什么苦都能吃得,没准儿,我的功夫还能练得比你们俩都好。”
回以盛姣姣的,是齐漳更大的笑声。
沁凉的北风中,盛姣姣气的咬住了下唇,自暴自弃道:
“笑吧笑吧,阿兄说的这话要是传回阿婆的耳朵里,只怕你又要脱一层皮。”
“唉哎哎~不笑了,我不笑了。”
齐漳憋住笑,只管闷头啃苹果,双肩在风中抖动着,却再也没有笑出声音来。
过了会儿,盛姣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着,她大哥哥的性格的确是属于那种比较细腻温和,待人宽厚的,在齐漳的手底下当兵,至少还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谭戟嘛,为人刚硬,不苟言笑,用兵如神,要求苛刻,在谭戟的手底下当兵,时时刻刻都会有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能去当兵的话,自然也想去大哥哥的手底下。
其实齐漳笑话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是真吃不得苦。
谭戟默默的看着盛姣姣和齐漳之间的互动,咬了一口脆甜的苹果,素来严肃正经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容。
这就是盛姣姣,一个集人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姑娘。
无论是她在干什么,都会让她身边的人觉得美好。
彷佛都能忘了战争的残酷那般,只觉得天晴风静,一切都令人舒服到了极致......
到了傍晚,气温渐渐的低了,盛姣姣和陈阿娣两个姑娘都熬不住,被齐漳赶了回去。
连带着将两个姑娘带来的齐明,也被赶走了。
毕竟现在属国虎视眈眈,陈阿娣的护卫再多,也挺教人不放心的,所以齐明得送她们回去。
在回程之前,谭戟已经嘱托郑岭,回东营取了一只木匣子。
他送盛姣姣到土路上,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了她,
“这是这回从属国收缴来的财物,你拿去建私塾吧。”
除了银票之外,其实还有许多东西,但是军中体恤要用,所以那些财物要用来换钱,就不能给盛姣姣了。
盛姣姣接过木匣子一看,里头一匣子的金银玉珠,宝器闪闪,映亮了她的脸。
她急忙将木匣子盖上,摇头,
“建一座私塾罢了,用不了那么多。”
“无妨,有多的你就留着,养汗血宝马也是要钱的。”
谭戟说的大方,并不在意还会剩下多少。
瞧着谭戟这模样,盛姣姣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战乱财好发,谭戟和齐漳每赢一场仗,就能缴获敌方不少的财物。
只要这些战利品不上缴,假以时日,谭戟与齐漳什么都不做,光靠打仗,就能富的流油。
她收下这盒子金银玉珠,远处的齐明开始催了,
“阿妹,回去了,还有什么情话儿说不完的,等纳采那日再说。”
盛姣姣回头,脸颊微红的瞪了一眼坏笑的齐明,他明知道她和谭戟的婚约是假的,却还在调侃她与谭戟在说情话。
谭戟也被齐明这话闹了个红脸,便是朝着盛姣姣抱拳拱手,
“姣娘,我还要去打活雁,先走了。”
“戟郎好走。”
盛姣姣回头福身,也是转身,翻身上马,打算去找齐明的麻烦。
前方的齐明却已经笑着跑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去了。
三人一路打闹说笑着。
齐明和陈阿娣先把盛姣姣送回了黄土村,又才带着陈阿娣回了集上。
等盛姣姣拿着谭戟给的那一匣子金银玉珠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一进院子,就碰上了一脸焦急的齐大姑娘。
只听齐大姑娘说道:
“天爷,你总算回来了,出事儿了,那个......”
她语音有些不焉,低声道:
“那个太子妃啊,给你下了帖子,让你明日去贵人府上吃茶,要办什么,秋日宴......”
盛姣姣的心重重一跳,她蹙眉,看了一眼齐大姑娘,又看向从堂屋里匆匆走出来的周氏。
夜色如水,周氏的手里拿着一封烫金的帖子,看起来贵气逼人,将秋日宴的帖子递了出去。
盛姣姣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微微拧眉问道:
“来送帖子的人是谁?他如何问的?你们如何回的?”
会收到这封帖子,着实出了齐家所有人意料,那些贵人不是最重女子名节,皇室便是选个宫女,都要家世良好,冰清玉洁的女子,还要经过种种繁琐程序的筛选,才能来到贵人身边伺候。
还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伺候的上。
后宫佳丽里,多的是空有名分,却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的女人。
废太子虽然是个庶民,可他到底有皇室血脉,殷泽更是讲究,同别人传出了绯闻的姑娘,他都不可能再碰。
这个废太子妃是搞不清楚状况,还是这其中出了什么波折?
怎么现在还在下帖子给盛姣姣?
盛姣姣问的有些细,周氏也回的很细,来送帖子的是废太子妃身边的老嬷嬷,只说久闻盛姣姣美名,贵人想请盛姣姣过府参与秋日宴,并没有提要纳盛姣姣的事。
想来也不会提。
毕竟前面已经有了好几拨废太子府的下人,明里暗里的找到了齐漳,要齐漳献妹攀附贵人。
但齐漳不搭理,就证明齐家重视盛姣姣,绝不会做出轻贱盛姣姣的事。
后又有谭戟与盛姣姣说亲,齐家已经同意了一事,这个时候再提纳盛姣姣一事,便是十分违和。
“会不会真的只是想邀请你去秋日宴?”
齐三娘子迎了上来,又转身,跟着盛姣姣一同回了堂屋。
只见盛姣姣说道:
“不会,单纯相邀,绝不可能。”
齐三娘子还是把废太子这一家人看的太简单了些。
在大泽的权力中心,所有人都不简单,尤其是东宫里的人,他们一直奔波在储君路上,这个时机废太子妃发帖子邀请盛姣姣,绝不是看看她那么简单。
按照上辈子的路径,也是有人先后暗示齐漳献妹,齐漳不为所动,甚至态度愈见恼怒。
贵人无法,就只能按良家子的章程,先相看,再纳妾了。
同上辈子一样的路数。
他们先把盛姣姣弄去府里参加宴席。
本着打算是,太子看上了给太子,殷泽看上了给殷泽,左右都是进他们的家门,没区别。
女人,对于废太子与殷泽来说,都不缺,他们纳女人,纳的是这个女人背后所能带给他们的利益。
这纳妾也分贵贱的,里头的名堂大着。
无论是废太子,还是殷泽,盛姣姣愿意嫁自然是最好的,随便给个妾室身份便够了。
若是盛姣姣觉得做妾委屈了,那便抬为贵妾。
妻,是不可能让她做妻的。
甚至于,若是盛姣姣被废太子看上,连做贵妾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像是一场讨价还价,盛姣姣矜持一些,齐家不忿一些,废东宫里的人,就能给盛姣姣抬一抬位分。
她随便一些,齐家退让一些,她的位分就仅止于此了。
拉锯来拉锯去,做生意似的,虽然与做生意的方式不同,可骨子里的本质却是一样。
而这些,盛姣姣彼时根本看不分明,她天真的以为当年的自己是嫁给了心仪的儿郎做平妻,贵人府的下人说她是高攀了,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高攀了。
又哪里看得明白,这一宗生意里,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掌握了大半的主动权。
迫不及待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