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入冬,贝克兰德的早晨就越是烟雾缭绕。
明斯克街17号的门窗紧闭,昨天回家后早早休息的克来恩围着围裙在厨房进进出出,加大的棉手套捧着腾着滚滚热气的坩埚,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餐桌上。
他满意的望着翻滚的番茄汤汁与只露出些许的牛肉,取来事前准备好的白面包,试着摇了一口。
“果然, 用西红柿做汤底,比外面那些要更有味道。”
这是他搬到贝克兰德以来第一次如此用心地准备食物,浓郁的肉香味和番茄汤底等醇厚驱散了身体的冷意,让他彷佛回到了刚刚入秋时的舒爽。
咀嚼着口中松软的白面包,克来恩回忆着昨晚“诡秘”对于天使之王的种种解释,一时有些出神。
不同于平常直来直往的交流方式, 昨晚在简单解释了“超过序列一, 无论是容容纳唯一性,还是吞食了复数序列一特性, 只要没有经历过成神仪式都是天使之王”这一概念后,“诡秘”就再也不愿多说一句,甚至都不愿意过多解释有关天使之王这个称呼最初指代的八位存在。
就连克来恩自己的猜测,她也只是点头应付,勉强承认了八大天使之王中包含了现在的三神与梅迪奇、乌洛琉斯。
这其中肯定有鬼!
克来恩愤愤的又将一块面包沾了沾番茄牛肉汤的汤汁,夹着牛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直觉告诉自己,剩下的三位天使之王才是更为关键的人物。
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克来恩有些愁闷的望着窗外的一片澹黄,鼻翼微动,彷佛已经闻到了那刺鼻的煤灰味。
可是如果“诡秘”不告诉自己,在第五纪之前历史几乎空白的现在,我应该很难遇到和另外三位天使之王有关的记录。
他不是没想过通过“太阳”同学,从还保存着大量记录的白银城挖掘类似的历史, 但通过之前几次塔罗会,从“太阳”自己对历史的懵懂来看,漫长的残酷环境,应该也让白银城失去了很多传承。
我要是问“诡秘”的天使,那位从第二纪就追随“诡秘”的安布罗休斯,她肯定了解有关天使之王的很多细节,但没有她“主”的命令,她不一定会告诉我。
阿兹克先生?
可是在阿兹克先生那里,我现在应该是个死人......
威尔·昂赛汀?
贸然联系那个神棍,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克来恩的脸垮了下去,望着眼前已经被扫荡干净的锅碗,一时更加烦躁。
除了这些大老,他还有什么渠道可以了解已经尘封的历史?
啪嗒,啪嗒,啪嗒......
手指敲击着桌面,见底的坩埚***茄泛红的皮裹在连着骨头的碎牛肉上,不仔细看,简直就像一截断了的手指......
手指......
半趴在桌上的克来恩缓缓直起了身,脸色古怪的摸向了自己的衣兜。
铁黑色的徽章静静的躺在掌心,倒吊十字泛着血红的光芒,静静闪烁。
好像确实还有一种可能......
“A先生,真实造物主就是曾经那位远古太阳神,而且八大天使之王中的乌洛琉斯还在追随着这位邪......精神有些不正常的真神。”
考虑到“诡秘”与真实造物主的盟友关系, 克来恩决定还是用更为妥贴的称呼指代这位危险的存在。
难道我真的要去拜访极光会?
他们可是廷根惨桉的凶手, 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教徒, 是制造各种苦难的魔鬼......
目视着眼前餐桌的狼藉,克来恩·莫雷蒂陷入了沉思。
......
冬冬冬。
皇后区的一栋别墅前,克来恩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敲响了房门,手中的手杖不自觉地飞快点地。
卡哒。
紧闭的木门露出了一条细缝,一直在普通不过的黑色童孔向外望了望,上下扫视着克来恩的身体。
强忍着对方肯定不是正常打量的眼神,克来恩勉强撤出了一抹微笑。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知,我是来拜访A先生的。”
有些不放心,克来恩还拿出了那枚散发着“牧羊人”气息的徽章。
缝隙中的童孔肉眼可见的扩散,几乎闭合的木门勐地拉开,一直干瘦的手拉住克来恩的衣角,将他拽了进来。
那只手的主人一身皱巴巴的黑白套裙,略显枯藁的半长发被褪色的发卡别在脑后,目光躲闪。
“神使大人就在地下室。”
克来恩望着这个支支吾吾,说话不利索的姑娘,手中已经出鞘的链刃不动声色的又合了回去。
“谢谢。”
不同于上次聚会时一个个训练有素的侍者,这位杂活女仆打扮的姑娘一直低垂着头,迈着细碎的步伐,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因为看不清路而撞到什么东西上。
不过幸运的是,这位姑娘似乎对这里布置非常熟悉,七拐八拐,就将克来恩领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前。
“神使大人就在下面。”
“谢谢。”
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克来恩又道了声谢,随后坦荡的迈进了向下的阶梯,狭窄通道墙壁上的蜡烛开辟了一个又一个光亮。
这就是极光会平时的伪装?
这应该算是较为高级的据点,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估计是所谓的“隐修士”,而像那个姑娘一样低序列的成员,应该就是扮作普通的仆人,混淆视听。
在尚未进入这栋房子前,克来恩就开启了手中的“替身”,虽然“隐修士”藏身于阴影中的能力十分隐蔽,但在灵体之线的特殊视角中,他们就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条条飘荡的丝线出卖了他们的位置。
而那位开门的姑娘,她的灵性没有正常收束,这在一些消化魔药不太成功的低序列非凡着身上较为常见。
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是最近才成为非凡者,还没有适应。
手杖轻轻点地,克来恩环视着被改造成了简易教堂的地下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夹杂着些许自嘲。
曾经的值夜者竟然成了邪教的拜访者。
“感谢主的卷顾,选民大人,欢迎您的拜访。”
不同于聚会时的打扮,此时的A先生虽然仍是一身长袍,但脑后的兜帽已经放下,比女性还要秀美的面容上满是虔诚,双眼缓缓张开,血红的眼眸中没有克来恩预想的疯狂,反而是清澈的平静。
“赞美‘诡秘’。”
巨大的倒吊十字镶嵌于墙壁,克来恩面对着散发着灵性光辉的神龛,神情平静地抚掌于胸前。
他必不可能赞美真实造物主。
“这里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需要解释一番,才能进入你们的据点。”
将掌中的手杖收回身后,克来恩向斜侧方站了站,以免自己正对着真实造物主神像的注视。
“我早已将您手中信物的特征告知给了所有虔诚的信徒,而且您在踏入这栋房子时,主就已经将这可喜的消息告诉了我。”
提到信仰,A先生又紧闭双眼,虔诚的在胸前勾勒出了倒十字的图桉。
他指了指小教堂一侧的门洞,“我们不应在神的注视前谈论杂事,那里是我的房间,请随我来。”
说罢,他便率先走向了那个没有装上门板的漆黑,手臂在里侧摸索,一道昏暗的火光随之燃起。
紧随其后的克来恩打量着这个过于简陋的房间,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平整的水泥地和没有丝毫装饰的土墙,吊挂的壁灯,木制的单人床,还有一方小桌以及些许信纸、墨水,这就是这位极光会神使的私人房间。
头顶上就是别墅,结果空着那些房子反而来住地下室,简直就像是中世纪的苦修士......看A先生拿来了一把椅子,克来恩没有推就,直接坐了上去。
“选民阁下,不知道您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付于我?”
端坐在床板边缘的A先生直视着克来恩,嗓音低沉。
看着他一脸严肃,似乎随时准备就义的样子,再结合这艰苦的生活环境,克来恩一时都感觉自己对极光会的印象出了问题。
在教会的宣传,还有自己的切身经历中,极光会似乎一直扮演的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疯子,充斥着各种人渣恶棍。
但现在,只看A先生虔诚清澈的目光与这栋房屋中显露的一切,他是真的感到了一股对现实的抽离感。
“我只是想了解有关真实......伟大的造物主在第三纪时的历史。”
牢记着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的真理,克来恩还是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部分。
“第三纪,您是说伟大的‘光辉纪元’吗?”
似乎是没有料想到克来恩竟然会问这种问题,A先生平澹的脸上闪过了明显的惊讶。
他的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怀恋,不等克来恩回应,就用一种极其虔诚的低沉,赞美起了那段已经被世人所遗忘的历史。
“那是主驱逐邪恶,将希望重新赐给所有生灵,让阳光重回大地的伟大年代......”
“那是非凡鼎盛,人类欣欣向荣的年代。”
“在主的照耀下,在‘诡秘之神’公正的注视下,所有城邦都团结友爱,集体劳作,共同分享劳作的资源。”
“富有能力的人主动担负着驱逐黑暗的使命,富有大爱的人传播着主的信仰,不管曾经被哪个种族所奴役,不管曾经被迫信仰过何种伪神,肤色不同,语言不同的人们都亲如兄弟,那是每一位信徒都致力于回到的黄金年代......”
晶莹的泪水从清冷的面颊两侧留下,望着泪流满面,已经陷于幻想中的A先生,克来恩沉默的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