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太阳已经滑到了天际边缘,浑厚的橙红映照在一团团尘埃与颗粒构成的澹黄色“海洋”表面,无眼无口的工业延伸品虎视眈眈的偏安于贝克兰德一侧,从高空俯视,整个城区泾渭分明的化成两部分,灯火通明的是万都之都, 云雾低沉的是工业之心。
豪华的马车整齐停靠在街道一侧,蓬松的裙摆混在清一色的燕尾之中,守在王国博物馆大门口的解说员看见这些尊贵的客人,原本疲惫阴沉的脸上即刻捏出了一抹笑容。
“莫里斯先生,奥黛丽小姐......”
他只认知这两位自家博物馆最大投资人的子女,对于他们身后的年轻贵族则一概不知,只能恭谨地欠了欠身。
幸好今天所有人的性质都集中在罗塞尔的奇妙发明与浪漫遗留上,这个小小解说员的行为并没有惹恼任何一位少爷或者小姐, 亦是可能在场的各位都是家有实力的贵族,而所谓贵族就应恪守应有的体面,自然也不会屈尊找一个小人物的麻烦。
“这是罗塞尔大帝的那句名言?”
与今天上午“微服私访”时不同,下午突然接到父亲要求,被命令陪同其他贵族一同参观纪念展的维克托一身深蓝色正装,镶嵌在银质外框内的单片眼镜挂在胸口的口袋中,额前的金发自然垂下两缕,给这位本身就称得上英俊的贵公子,又添了几分少年的朝气。
“是的,这是罗塞尔大帝写给一位密友的书信节选,被人誉为怀旧诗的巅峰。”
见莫里斯家的大少爷主动向自己询问,手举彩旗的讲解员主动补充起了这句话背后的故事。
其实维克托并不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他只是觉得这种亲和的表现会更好的伪装自己。
身后其他的年轻贵族也被这爱情故事所吸引,维克托轻轻扬起微笑,看向其中唯一没有露出一脸陶醉的奥黛丽·霍尔,主动搭话道。
“看起来您也是一位罗塞尔迷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奥黛丽回以礼仪的微笑, “观众”特有的疏离感被压下眼底,不动声色的向前靠近了一点。
“毕竟您不像其他几位小姐,对这些故事那么感兴趣, 只是在听一个好像已经听过许多边的故事,我以为您肯定是早就听过了。”
维克托轻轻摇了摇头,旋即移开了目光,饶有兴趣地又听起了讲解员继续科普罗塞尔大帝热烈的爱情故事。
他注意到了我刚才关注的重点在格来林特和西拉雅他们的表现而非故事本身?
看着眼前这位家族与自己合作紧密,但自己却不怎么熟悉的青年,奥黛丽心里隐隐有些戒备。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只是想之前一些男士一样,只是想欲擒故纵,吸引她的注意力。
毕竟曾经的三王子殿下就是这么做的。
呼.......也不知道这里会有多少罗塞尔大帝亲笔的日记......奥黛丽有些狐疑的又瞧了维克托一眼,发现对方确实不再注意自己后,转而看向了几个展厅的入口,寻找起了最可能存放日记的地方。
虽然已经步入非凡,但这不影响她仅把这次参观当作休闲。
至少现在,我只是一个有点好奇的霍尔小姐......她望着远处玻璃告示牌中的展区介绍,忽地只见那告示牌上的反光晃了一下。
......
刚才那位小姐发现了我?
被阴影长袍包裹,眼窝火焰苍白的克来恩在墙体中飞速穿梭,凭借着自身上午参观时的记忆,迂回像书房展厅靠拢。
在闭馆后还有人参观是他没想到的。
那些人看起来像是一群年轻贵族?
唉,看馆方人员讨好的样子, 他们应该甚至可以触碰一些不太重要的展品, 这可比我上午挤在人堆里看都看不清,最后还搭进非凡事件中的待遇好多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博物馆内相当一部分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会被那些贵族所吸引,我的行动应该也会简单不少......墙体中飞速前进的克来恩突然急停,阴影长袍无风飘荡,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双眼一扫,在被“替身”拔高的灵感加持下,他可以敏锐的感受到刚才有视线来过。
这应该就是蒸汽教会的安保人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采用了什么检查方式......被阴冷气息环绕的灵体瞬间下落,钻入了地底。
书房展厅的位置。
手腕上的黄水晶摆坠凭空浮起,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一个方向,随后又无力落下。
反占卜......克来恩有些凝重的目视着上方的地板。
在灵体化的视野中,他可以隐约看到远方博物馆的一部分被半透明的光影所覆盖,稀薄的灵性在表面游动,就像是尚未定型的流体。
看来蒸汽教会确实在罗塞尔日记附近补上了相当森严的守卫,看来是上午的事情刺激到他们了。
隔着厚重的墙壁与泥土,克来恩无法看清那个半透明屏障中是否有情绪气场,无法判断守卫的具体人数。
灵体降临状态下,我可以直接结束响应回归灰雾之上,但是相对的,我对攻击的承受力也会下降......而且这次我只携带了“替身”这一件封印物,没有多余的攻击手段,如果遇上蒸汽教会的非凡者的封锁,甚至没有打破的能力,只能提前结束行动,失去接触亵渎之牌的机会。
而且突然出现的贵族观光团打乱了我的计划,如果在这里引燃提前准备汇报的诱饵,大概率反而会让蒸汽教会的人神经紧绷。
这里是贝克兰德,那些贵族看起来就不是一般的二代,如果其中真的混进去了一两个重要人物的后代,就算是蒸汽教会的大主教直接降临也不是不可能!
脑海中演绎着各种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与发展,克来恩纠结的皱起了眉,两朵苍白火焰压缩在眼窝正中,萎靡了不少。
呼......短暂的深思后,他缓缓呼了一口气,右手舒展,流动的阴影反向卷动,如同退潮的海水,簇拥着一枚纯白缓缓浮上掌心。
“命运!”
低沉的古赫密斯语从地底悬浮的阴影口中吐出,长袍表层流动的扭曲顿时停顿,随后疯狂的反方向逆转,不规则的莫比乌斯环染上了一层银白,又飞快熄灭。
这就完了?
纯白的符咒重新回归体内,克来恩双手捧在眼前,打量着自己身体出现的变化。
笑死,没有变化。
刚才一阵思考后,他突然醒悟,不管是大主教降临,还是蒸汽教会防卫森严是否,都是概率性问题,那不如直接拔高自己的幸运,将遇到不利状况的概率压到最低。
自己身上可就有着“命运”途径最强天使之一的符咒,短暂增强幸运还不简单。
不过应该生效了吧......克来恩回忆着刚才闪烁的银白与扭曲的巨轮,竖在眼前的右手勐地紧握,全身的阴影忽地收缩,像是真正的流体一般,融入了地下无处不在的阴影之中。
他要直接突破那片屏障!
......
存放罗塞尔日记的展厅,书房区域正中被打破的玻璃框架恢复如初,只是那份创意手稿上依旧有一些角落倔强的染着血迹,即使利用了特殊的封印物,也没能完全还原。
一位安保人员站在展厅另一端角落安置的特殊玻璃展柜前,俯视着其中色彩斑斓的积木,目光时不时从对应蒸汽技术展厅中拥挤的灵体标识上划过。
那些都是来参观的贵族少爷和小姐......
真不知道发生过白天那种时候,教会为什么还要同意这帮贵族来参观......他扫了眼其他部分的积木。
很正常,没有一件多余的物体出现。
在今天上午的意外后,他们加大了博物馆四周的安保力量,只不过因为要接待这些特殊的客人,才暂时把积木的封锁能力的辐射范围缩小到了最重要的区域,以防误报。
“安德,你说还会有人来打这些日记的主意吗?”另一位安保人员放下了手中的左轮,“虽然今天那件事不会登报,但野生非凡者的消息有时候可比我们还灵通,尤其是这种事情,只要他们想,不用半天,所有对罗塞尔纪念展感兴趣的野生非凡者都会知道有人触了眉头。”
被称为安德的年轻安保成员依旧紧盯着积木的变化,分心答道:
“谁知道呢,反正按照队长的说法,永远不要小瞧那些野生非凡者对于罗塞尔的崇拜,在他们的认知中,只要获得一份这位大帝笔记的原本,就可以与大主教匹敌了。”
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个玩笑太过可笑,安德回头朝队友轻蔑地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说不定他们把这些字符全部纹在脑子上,就真的会比大主教强了......”
另一位安保人员还在打趣着罗塞尔的重视簇拥,却发现回头望向自己的队友表情渐渐惊恐,大张着嘴巴,好像下一秒就要喊出来。
糟了!
他慌乱抽过放在一旁的炼金左轮,耳边是队友中气十足的质问。
“是谁在哪?”
......
书桌上的黄铜灯架空无一物,还原书房顶部的水晶吊顶洒下破碎的光辉,无数反光在玻璃外框表面跃动,将内里摊开文稿上的字符模湖扭曲。
昏黄的灯光下,黄铜书架的阴影连接着书桌本身在地毯上投下的阴影,寂静的展厅中,一直同样漆黑的手从这片狭窄的阴影中一点点钻了出来。
在它的牵扯下,更多的黑色,流动的扭曲花纹的阴影鬼魂身体挤压变形,流向了玻璃罩内的半空,充当双眼的苍白火焰灵动的望向唯一有情绪气场浮动的远方,手指抚上了那张夹在泛黄文稿中,只露出一半的书签。
“是谁在哪?”
等到他已经将那张书签抽出,互相打趣地安保人员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背后多出了一位贸然来访的访客,慌张的举起了武器。
哇!哇!哇!
向量凄厉的婴儿啼哭声突然响彻整个展厅,阴影鬼魂收回手臂的动作都慢了一分。
远处罗塞尔日记展柜旁的安保人员灵性预警瞬间爆开,惊恐的望着那一颗颗在阴影鬼魂身周点缀的可怖眼球。
目视着其中密密麻麻的血丝,幽深的漆黑,寸发般蠕动的白色虫豸,奇诡的画面冲击着他们的精神,最先发现古怪的安德,疯了般撤下了挂在自己胸口的装饰,嘶吼着通知了同样持有着这件物品的队长。
“文稿展厅,书房区域,有人闯入,疑似中高序列!”
另一位安保人员疯狂扣动扳机,一颗颗闪耀着金色华光的子弹拖曳着光带,刺向了远处的污秽。
“谢谢你们的礼物。”
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动作缓慢的阴影鬼魂将纸牌竖在了自己脸前,嘴角大幅度裂开,露出了内里的血红,嘶哑的嗓音一滞一滞。
砰!
金黄的子弹击碎玻璃,四溅的残渣反射着一颗颗眼球投来的注视,恶毒的诅咒被镜面折射,在炽热圣光将要贯穿鬼魂头颅的前一秒,体表流动着扭曲暗流的阴影突兀爆散在空中,摇曳的金色穿过尘埃,飞入他身后的硕大眼球,凄厉的婴儿啼哭声更为刺耳,两位安保成员再也无法支撑,涓涓血流从口鼻流出。
安德无力的向前踱步,头颅彷佛千斤之重,似乎随时都会垂下。
但即便如此,他却仍用毅力将它牢牢地对准了前方的恐怖之物,提着枪一步一步缓慢移动。
“真是尽职的守卫。”一道柔和但不含感情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安德费力地向后看去,头颅却更觉沉重,只能看见地毯上一双黑色皮靴迈着沉稳的步伐从自己身边走过,停在了自己身前。
凄厉的婴儿哭喊渐渐消失,强烈的刺激不再,安德苦苦坚持的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却因厚重的地毯,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脸色凝重的贝尔纳黛·古斯塔夫望着眼前满脸鲜血,样貌凄惨的年轻人,白皙的手掌盖住了他涣散的双眼。
冬。
年轻的安保成员终于倒下,舒展的五官如果忽视血迹,就像是睡熟了一般。
又过了十几秒,数位机械之心的成员涌入文稿展厅,领头的麦克斯目视着眼前的一切,脸色阴沉,干裂的嘴唇止不住颤动。
“救人......”
“队长?”一旁同样被出了两位同僚满脸是血倒地,其他角落几乎完好如初的场景怔到了的队员咽了咽口水。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麦克斯勐地朝身旁吼了一声,颤抖的双眼内再也看不见平日的笑意。
身旁的机械之心成员终于反应过来,搀扶起了昏厥的同伴。
冰冷的触感从手脚像身体中心内流,麦克斯呆呆地立在原地,手掌盖住脸庞,久久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