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国王大道2号,王国博物馆。
即使今天贝克兰德的空气质量依旧不尽人意,但罗塞尔大帝的名头还是给冷清许久的王国博物馆吸引了一大批参观者。
他们有的是“罗塞尔文化”的忠实粉丝,有的是仍坚信工业时代伟大愿景的“梦想家”,不过更多的是被这个因蒂斯人波澜壮阔一生和奢靡黄金风情所吸引的路人。
不过这只是碌碌的大多数,还有一些人, 他们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来,他们是渴望从这位大帝遗产的残羹剩饭中再捞一笔的野心家,这其中就包括已经在社交视野中失踪许久的纽斯·安德雷拉德。
乱糟糟的长队中,阴郁气质与冷峻容貌一并遮掩在半高丝绸礼帽之下的纽斯·安德雷拉德克制的把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脚尖,就像所有排队等待进入博物馆的观众一样。
一个,两个......六个.......
算上守在门口的机械之心成员, 正门一共有六个非凡者,这还不算可能掌握了特殊能力的中序列......阴影凝聚的眼潜伏在众多路人制造的广阔黑暗中, 血红色的眼球飞速转动,掠过了一个又一个个体,最后无声消融。
纽斯·安德雷拉德平静地从衣兜中抽出了深棕色的手帕,轻轻擦过被帽檐阴影遮挡的眼角,远远望去,就像是所有绅士会做的一样,为了体面与风度,他们总要在炎热时忍耐躁动,在寒冷时对抗萧瑟。
深棕色的手帕上多出了一抹潮湿,不算太粘稠的血迹溶于棉布表面,和布料本身的颜色混杂,几乎看不出正体。
在得知罗塞尔纪念展会在贝克兰德举办后,一直因为特殊原因没有消化完“冷血者”魔药的纽斯,几乎是放弃了已经拥有的一切, 只求在所有方面天衣无缝。
刚刚摘下“深渊之眼”,还有些目眩的纽斯摇头向前望去, 略显涣散的视线与另一位正装整洁的绅士相汇,轻轻颔首。
这也是一位非凡者......他强忍着使用封印物大脑刺痛的副作用, 跟着缓慢蠕动的队伍向前走了几步。
.......
“先生,刚才有发生什么吗?”
衣装笔挺的管家察觉到身旁的少爷想自己身后错了错,有些疑惑道。
他不太理解,完全可以同霍尔小姐等贵族子弟一同享受闭馆后单独参观机会的少爷,为什么非要顶着呛人的空气和闷热的空气,与一群普通人挤在一起。
不过他也不打算理解,就像少爷非要自己在外称他为“先生”一样,虽然少爷确实比老爷更有天赋,但......
不,这不是一位管家应该考虑的事情。
已经服侍莫里斯家族三代,今年年近六十的老管家双腿并拢,主动挡在了少爷回避的方向。
“不,没什么,我们还需要等多久?”
见管家为自己挡住了那个看起来身子发虚的家伙的窥探,维克托轻轻呼出浊气,将视线转向了大门口又两位黑色风衣男士看守的地方。
那是机械之心的成员。
“如果您着急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联络馆方的工作人员,作为辛德拉斯男爵最大的合作伙伴,我们也跟着给王国博物馆投入了不少善款。”
严谨的老管家控制着恰到好处的音量,恭谨地在维克托耳边回答道。
“不,不用了, 就这样就好。”金发蓝眼的维克托坚定的摇了摇头,回拒了管家的提议。
他熟稔的在脸上勾出隐隐的厌恶,误导着老管家只以为少爷单纯讨厌那位三代前还是泥腿子的辛德拉斯男爵。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才是一个专业“偷盗者”该做的事......他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突然相互扣住手腕,黑色手套与外衣袖口见裸露的皮肤隐约可以窥见暴起的青筋。
.......
仰视着从屋顶垂下的一条条金色流苏,克来恩阅读着上面用红色丝线织出的几个单词,一时有些无语。
“时间会刺破青春的华美精致,会把平行线刻上美人的额角,她会吞噬珍世稀宝,天生丽质,没有什么能逃过她横扫的镰刀。”
莎士比亚......尽管人皮面具本身的存在已经让克来恩难以做出大幅度的表情,但在看到王国博物馆正厅悬挂流苏上赫然是莎翁名句,而结尾处又被标示着古斯塔夫·罗塞尔这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时,克来恩是真的有些蚌埠住了。
有一说一,自从穿越以来,罗塞尔大帝的痕迹真是无处不在,他几乎把能抄的东西抄了个遍......
同样是穿越者,“诡秘”和造物主拯救人类于古神统治的绝望之中,而黄涛最大的战果竟然是堵死了后面穿越者的路!
戴半高丝绸礼帽,拿黑色手杖,穿双排扣呢制长礼服,刚刚晋升“魔术师”的克来恩转过视线,望向队伍最前方正与讲解员交流的男士,侧耳倾听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大帝晚年赠予某位夫人的情书节选,为什么官方会选择它作为整个展览的开始?”
鼻梁高挺,一头棕色半长发被拘谨的捆在脑后的男子熟练的道出了这句话的出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着讲解员衣服上罗塞尔大帝展官方委员会的印花图桉。
“这句话一直在文学界中一直有很多解读,而其中一种,就是这句话本质上是罗塞尔对美好年代的回忆,所以才会选定它作为展览的开场。”
面容姣好的女性讲解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答桉。
但很显然,这并不足以说服眼前这位罗塞尔文化的狂热信徒,但四周有意无意投来的嫌恶目光,还是帮着讲解员,让他珊珊闭上了嘴。
队伍靠后接近末尾处的克来恩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笑着摇了摇头。
至少我以后应该不会碰上死了还被人翻出情书这种尴尬的事......他紧随着队伍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踏上了预先规划好的通道。
犹豫考虑到参展人数问题,蒸汽教会特别要求一定要分流参观人群,所以在进入大厅之初,不同的讲解员就会将不同的队伍带入各自的专属路线,并且依靠王国博物馆平日充当休息区的圆形大厅,让每一位参观者都有机会领略不同区域的内容。
这不仅是对参观人数与场馆面积不成正比的妥协,也是为了更方便蒸汽教会非凡者监控可能混杂在人群中的非凡者。
这些属于送上门来的功勋。
......
王国博物馆最高处的幽闭房间中,机械之心的小队队长麦克斯注视着眼前玻璃柜中的积木,时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什么。
这是一件特殊的封印物,虽然今天的参观人数已经接近它的极限,但在大主教的帮助下,负责活动安保的机械之心小队,依旧可以利用这件封印物,确定每一件重要物品的状态。
“进来。”
身后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脸颊瘦削的机械之心成员快步凑到麦克斯耳旁,轻声低语。
“什么,现在停止对这里的监控?”
麦克斯皱着眉望向了身后那名队员,严肃道:
“你确定这是刚才教堂传来的命令?”
下面场馆中人群混杂,光麦克斯刚才自己根据其他成员利用封印物探查反馈确定的非凡者就有好几个。
现在停止对场馆内的监控,如果真有“偷盗者”类似的非凡者偷走了某件藏品,那该谁负责?
“这是大主教的命令吗?”
麦克斯不见平日随和的模样,颇具攻击性的追问着眼前的下属,手指夹紧了指缝中的钢笔。
那位机械之心成员视线若思无意的从队长身后的“积木”上扫过,紧张的情绪稍稍被压制,尽量口齿清晰地说出了几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单词。
“这是博诺瓦殿下直接向大主教下达的命令。”
啪嗒。
金色尖头的钢笔笔头向下落在地板上,漆黑的墨渍染黑了棕红。
表情扭曲的麦克斯,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对面的下属,动作僵硬的反手从“积木”上抽下了一块,夸张的叹了口气。
“真的假的啊。”
......
“这是他为教育子女改进的基础教育课本......这是他为自己孩子发明的小游戏......这是他发明的积木玩具”
女性讲解员语气中夹带着些许温情,细长明净的眼睛中的情绪包裹着玻璃展柜中旧物的倒影。
不难看出这也是一位被他的表面所蛊惑的小姑娘......人群中,身材标志,身高更是超过了一米七,一头及腰栗色长发柔顺垂下,只是少女风范的蛋糕裙与黑纱老气软帽搭配显得有些一言难尽的美丽女士摇了摇头。
不过从这里一眼扫去,与那位讲解员类似的女士、小姐并不少见。
身材高挑的女士忽地侧过了身体,她感受到了手掌中传来的温热,顺着向下看去,只见外壳花纹充斥着童话元素的小巧圆镜中荡起一层色彩,五彩斑斓的“水浪”在镜面上相互交缠,杂糅成了字迹娟秀的花体单词。
“一切准备妥当。”
呵,打扮彷佛与时代脱节的女士嘴角少见勾起微笑,视线重新投回了玻璃展柜中被擦拭的干净明亮的玩具与课本,凝望着灯光下平平无奇的旧物,情绪复杂。
......
嗯?
刚才窥探的目光移开了?
一直触动克来恩灵感的窥探目光突然消失,引得这位面色如常地“魔术师”险些破功望向天花板。
他强忍着内心的好奇,继续跟随着参观队伍的步伐,走向了前面的几个玻璃展柜。
从进入王国博物馆开始,克来恩敏锐的灵性直觉就时不时报警,提醒他已经走进了某个存在的监视之中。
既然是可以拿出来给公众展示的物品,应该就不会存在灵性物品,蒸汽教会也不会为了单纯的纪念物就派出自己的大主教或者高级执事,所以大概率监视博物馆的应该是配备了特殊封印物的小队队长?
但是现在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队长暂停了对场馆的监视,是因为某种负面作用,还是考虑到避免使用者灵性干枯?
克来恩边在脑内猜测着“监控”消失的原因,边随着讲解员的介绍,望向了一页页保存在玻璃展柜中的罗塞尔日记,原本还算平澹的表情一点点崩溃,在非凡能力的外力借助下,嘴角肌肉机械的向上扬起。
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些日记都是这种内容?
他目视着满是“这里的食物难吃的我快便秘了”等字样,目视着黄涛比小学生好不了多少的方块字,隐藏在板材眼镜之后的澹蓝色童孔微微晃动。
我看到这些也快要便秘了......一想到蒸汽教会哪怕展览都要重点保护的罗塞尔密文记录的都是这种东西,克来恩嘴角就抑制不住的更加上扬。
这就像是你好不容易说服了聊天框后的甜美网恋对象,历经千辛万苦奔现后,只能对着像是被哈哈镜照过的本人,强忍着泪水说都是朋友......
大帝啊,大帝,你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还有别的穿越者吗?
克来恩嘴角微微抽搐,麻木的跟着正在大胆猜测密文内容的讲解员看向了最后一张日记。
“今天天气不错,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预言大师’之一,我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未来。嗯,我不该随便用拿破仑和凯撒这两个名字的,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过比起除了传说外什么都没能留下的他们,我至少还有搏一把的机会。昨天和博诺瓦在美泉宫的谈话很让我开心,虽然他是以蒸汽座下大主教的名义前来觐见皇帝,但至少他没有真的给我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他还没有完全不认我这个父亲。”
“唉,以前最听话的贝尔纳黛离家出走,而我陪伴最少的博诺瓦却在我人生结局的前一天陪了我一整天,命运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东西,它就像最无赖的婊子,总是要和我们努力想要变好的生活开玩笑,不过这次我必须要谢谢它,我自己都没有想过,博诺瓦会答应我的请求。”
“嘛,如果他真的履行了我们男人之间的诺言,那么不知道叫什么的你应该已经看见了这张绝笔,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失败了,已经死在了不知道那个角落里。”
“总之我错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当时的执拗,我不哀求你帮助我回归,我只希望你能庇护好我的后代......在末日之前。”
参观的人群已经稀稀拉拉的开始离开,克来恩却仍呆在玻璃展柜之前。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日记中的罗塞尔突然口吻一转,开始向某一位存在对话时,克来恩的眼睛顿时模湖了。
透过玻璃展柜被扭曲的光影消融在空气中,逐渐朦胧失去框架的物体松散飘起,逆着窗外投来的明黄色光芒,克来恩平生只在报纸、书籍上见过的罗塞尔·古斯塔夫,正一身华服的站在远处的落地窗前,打理仔细地小胡子一颤一颤,蓝眼睛调皮地朝他眨了眨,像是在说: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