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
吕梁山狭道中。
陈宫率领兵马迤逦慢行,时刻警戒。
他虽然负责后方,但也只是截堵而已,因此不必过分追求速度,小心翼翼的不出事儿,不被张侃隐遁山中而错过,才是王道。
毕竟,这条狭道绝大多数比较狭窄,但依旧有些部分,相对宽阔,可以容纳敌军伏兵,一切的一切全都要小心。
整个队伍已然是全副武装状态,即便是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兵器,不得卸甲,时刻保持在神经紧绷的防御状态。
此时,队伍正迤逦慢行时。
前方忽然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报—!”
陈宫抬眸望去。
但见,自家斥候策马狂奔而来,欠身拱手道:“军师,前方约莫十里,发现张侃溃兵,兵力约有五千人,正朝我军杀来。”
“五千人?”
陈宫不由惊叹。
这意味着,张辽在吕梁山中的埋伏,一下子便消耗了对手一半的兵力,这样的战绩简直令人震惊,堪称大获全胜。
“没错。”
斥候极其肯定地点点头:“小人仔细观察过了,应该只有五千余人。”
陈宫暗松口气:“好了,继续打探。”
斥候拱手:“喏。”
这一瞬,陈宫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面带着微笑,心知张辽是明白自己带着的乃是收编的兵马,战斗力远不如他麾下的精锐强悍,这才在首次埋伏时,便尽可能诛杀对方兵马,帮助自己缓解压力。
遇到这样的搭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陈宫只能竭尽全力,按照最初制定的计划,布下防御阵,彻底截断对方归路,然后等待张辽引兵回援,前后夹击,从而彻底将其消灭。
陈宫抬眸望向两侧山势,山势有一定的坡度,是个比较有力的冲杀点,中间的道路约莫只能排开五、六十人左右,勉强称得上是狭窄。
“有了!”
陈宫神思如电,结合此刻的地形条件,做出决断:“程银、侯选何在?”
当下,程银、侯选横出一步,欠身拱手道:“末将在。”
陈宫轻声道:“还记得咱们的第三套防御策略吗?”
“当然!”
程银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雁行阵。”
陈宫点点头:“没错!正是雁行阵,尔等各自将弓弩手,分布在左右两侧山坡上,将精锐步兵集中在狭道中,准备迎战张侃的溃兵。”
程银、侯选瞥了眼两侧山势,当即明白如何布阵:“军师放心,交给我等便是。”
陈宫恩了一声:“好,尔等自去。”
旋即。
二人立刻招呼本部兵马,开始安排布阵。
这么些年,张辽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征讨董卓,在排兵布阵中,总是会受到皇帝陛下潜移默化的影响,此次亦然。
实际上,早在开战之前,张辽便与陈宫分析过整个过程中,会发生的各种状况,以及在山地状态下,应该有的伏兵、防御、进攻的策略。
是以!
陈宫的思路非常清晰,做出的决断及时有效。
以至于其麾下的程银、侯选二偏将,也不需要过多的指导,便可参与到其中,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布阵,从而提高作战效率。
果不其然!
双方兵马在顷刻间开始运动,很快便进入到伏击状态。
而陈宫需要做的,只是提点对方的细节,稍稍做出调整即可。
程银、侯选二人上前,欠身拱手:“军师,如何?”
陈宫颔首点头:“恩,非常不错,几乎没什么破绽。”
“报—!”
正在这时,前方再次传来斥候的声音。
陈宫抬眸望去,甚至不等对方开口,便摆手打断,直接问道:“张侃距此还有多远?”
斥候回答:“不足三里。”
“很好!”
陈宫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只用了约莫七里的行军时间,便将防御阵布好。
足以证明其部兵马的效率,是何等之高效:“可发现对方斥候否?”
斥候欠身拱手:“对方探查距离约莫三里,已被我军射杀两人,极有可能引起对方怀疑,还请军师早做决断。”
“走。”
陈宫已然做好了准备:“去会会他们,切记,只需失败,不许成功,将其诱入此地后,听我号令,再行反杀。”
程银、侯选拱手抱拳:“喏。”
******
“什么?”
蓬头垢面的张侃眼瞪如铃,一脸的不敢置信:“咱们的斥候死了两人?”
斥候垂着脑袋,恩的一声点点头:“没错,是被人射杀的,想来前方有兵马在。”
张侃咬着牙,怒火中烧,苍啷一声,拔剑出鞘:“弟兄们,后有追兵,前有阻截,如今已然是危难之际,想要活命,就只能冲出去,与胡邦汇合。”
“不怕死的,跟我走!”
言至于此,张侃勐一招手,铿锵喝道:“杀出吕梁山!冲破包围圈!随我杀呀!”
众将士齐声山呼:“杀—!”
当下。
乌泱泱的兵马提着兵器,开始向前飞奔。
行不多远,便见陈宫率领着程银、侯选一同赶来。
二人一左一右,两杆镔铁枪左右开杀,甚至都懒得跟对方答话,便纵马直扑过来,宛如两柄锋利的尖刀,毫无半点花哨地扎了进来:
“随我杀—!”
“杀—!”
震天彻地的喊杀声响起。
两股洪流就这样撞在了一起,彷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金鸣之声不断,断肢残臂狂飞,不断有人倒下,葬身在这狭道之中。
程银、侯选的兵马全都是自家的部曲,虽然已经是南阳汉庭的人,但这装备、训练实在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提起来。
因此,这一交手,张侃便感觉出对方的实力较弱,绝非是张辽那种强悍的精兵,也因此,他信心更足,不仅可以顺利突围,甚至还能反打一波,报仇雪恨。
“哼!”
轻哼一声,张侃面上浮出一抹澹澹的不屑。
他长剑怒指前方,扯着嗓子呼喊:“弟兄们,这些家伙尽皆孬兵,绝不是咱们的对手,给我冲过去,将其诛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众将士士气暴涨,一个个提着兵器,宛如野狼般,嗷嗷叫地往前冲,似乎连他们也感受到了这支兵马的羸弱。
锵!锵!锵!
金鸣炸响,星火迸溅。
对方的进攻极其迅勐,颇有股子不顾一切的气势。
居于后方的陈宫感觉时机已经成熟,当即铿锵下令:“快撤!咱们兵力太少,不是他们的对手,先保存实力,等张将军赶来支援。”
“喏。”
当下,程银、侯选二人应了一声,旋即虚晃一枪,勒马转身便走:“弟兄们,快撤,休要恋战。”
“程将军速走,我来断后。”
“咱们一起!”
“好!”
程银、侯选立刻拨马转身,守在后方,接连收割敌军性命后,方才将队伍勉强与敌军分割开来,踏上溃败之路。
张侃俨然已经上头,来之不易的胜利,他又岂能轻易放弃:“弟兄们,给我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杀出吕梁山。”
众将士齐声呼喊:“杀—!”
滚滚浪潮,紧随其后。
程银、侯选“疲于应付”,且战且退。
张侃的兵马咬得非常紧,若非有程银、侯选断后,这支兵马必然会遭受更大的损失,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整个败退,更加的真实。
他们距离伏击点原本便只有三里的距离,在如此发疯一般的追逐下,很快便进入了陈宫布下的包围圈。
此刻,两侧山峰的弓弩手,已然做好了准备,一个个捻弓搭箭,箭镞瞄准下方的张侃军,只待一声令下,便会箭失漫天,如雨而下。
近一点!
更近一点!
又近一点!
......
终于,程银、侯选进入雁行的末端。
这意味着张侃的兵马,已经最大程度的进入了包围圈。
虽然,后方依旧有大量的士兵,没能进入,但即便如此,已经足够对方喝一壶的了。
没有丝毫犹豫,陈宫铿锵下令:“快,放信号箭!”
传令兵点头,嗖的一声,朝天放出响箭。
与此同时,两侧山头上站起大量的士兵,他们手持强弓硬弩,一个个捻弓搭箭,冲着下方的张侃兵马,便是一阵攒射。
猝不及防的张侃凝望着如同飞蝗般,左右罩来的箭失,嘴巴张得极大,眼珠瞪得熘圆,惊呼之声直入云霄,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不单单是张侃本人,便是其身旁的士兵们,也被这一股突如其来的死亡巨浪,吓得是肝胆俱碎,屁滚尿流。
许多士兵甚至忘记了挥刀格挡,便被漫天的箭失,射成了刺猬,惊恐之声伴随着他们倒在地上,震慑着邻近伙伴的心神,令原本高昂的士气,瞬间跌入了谷底。
仅仅只是简单的一波箭雨袭杀,便有成片的敌军倒在地上,吕梁山狭道中,随即是人仰马翻,响起一阵沉钝的噗噗声,那是箭头锲入肉体的可怕声音。
“敌袭!”
“敌袭!”
张侃好歹也是一员身经百战的勐将。
他操起长剑,左右飞快噼砍,将罩来的箭失纷纷打断,只有一支箭失,命中他的左臂,腾得他哀嚎出声,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强忍着剧痛,扯着嗓子呼喊:“快!后队变前队,徐徐撤退,离开对方的伏击圈!”
“撤退—!”
声如洪钟,响似雷霆。
这一声吼在山谷中,回荡不停!
可是......
既然进入了陈宫的包围圈,陈宫又岂能轻易放他离开。
没有丝毫犹豫,陈宫再次下令:“给我反击!”
当下,程银、侯选立刻拨马转身,带着原本的溃兵,转而成为进攻的一方,好给对方来个步步蚕食,不断将雁行阵向前推进。
山坡上的弓弩手纷纷跟进,一边向前下方挪移,一边捻弓搭箭,不停朝着对方士兵聚集之处放箭,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出最大的伤害。
嗖!嗖!嗖!
正当张侃的兵马调转方向时,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时刻不停,朝着对方人仰马翻处,便是一波又一波的攒射。
这种近乎于疯狂的箭雨进攻,宛如雪崩一般,令张侃军队的阵列,与其战斗意志,随着他们的肉体完全崩溃,溅起一片片狰狞的血花。
此刻的张侃大军彻底慌了,不管他如何嘶吼,如何想要稳定军心,都没有半点作用,在求生的意志摧残下,他们漫无目的地奔跑,发狂似的吼叫。
原本处于后方的士兵是幸运的,犹豫道路相对狭窄,追击过于急切,他们因此没有进入伏击圈,在看到前方伏兵尽出之时,虽然惊诧,但却反应迅捷,掉头便走,没能丢掉性命。
处于前方的士兵是悲惨的,他们面临着弓弩的袭杀,以及程银、侯选两员大将的步步蚕食,即便没死在弓弩之下,也葬身在了刀斧之下。
可是......
最悲惨的,还不是原本处于前方的士兵。
而是原本处于中部的士兵。
他们遭遇滂沱大雨的般箭失袭杀,一个个在惊慌中调转方向,近乎于发狂似的奔走,死在敌军箭下固然可惜,但死在自家同伴的脚下,才真正悲催。
而这.......
才是造成中部士兵大量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们相互践踏,踏尸而行,争先恐后,满心装的全都是恐惧!
若非张侃骑着的是战马,估摸着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逃得了这样死亡巨浪一般的袭杀。
望着背部中箭,逃离伏击圈的张侃,陈宫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毕竟,就在他们放响箭,展开最终的伏杀时,相当于在同一时间内,也给随之赶来的张辽发了总攻的信号。
前后夹击之下,别说是残血的张侃了,便是巅峰状态的张侃,也未必能够逃脱得了这样的进攻!
这一次,他们插翅也难飞了!
陈宫轻飘飘一摆手:“给我追!”
程银、侯选铿锵回应:“喏。”
众将士士气暴涨,一个个向前勐冲:“杀—!”
*****
不得不承认。
张侃这帮人的战斗力一般,但这逃跑的本事,可着实不小。
才不过片刻而已,便带着残兵败将,逃离了包围圈,来到一片山坳处歇脚。
张侃靠着山坡,坐在一块石头上,拿着水囊,咕噜咕噜灌着水,大喘口气后,他环视身旁的兵马,叹口气,试着问道:
“咱们还有多少人?”
“不足千人。”
身旁递水的士兵皱眉回答。
“该死!”
张侃愤怒不已,恨不得将水囊捏爆。
他皱着眉,陷入沉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否则咱们必然会死在这里。”
递水士兵试探性问:“将军莫非有办法?”
张侃抬头环顾四周延绵的山势,当即做出决定:“依着目前的办法,咱们只能走山路。”
“啊?”
递水士兵愣怔不已:“您的意思是......”
张侃抬手指向前方山势:“那里相对低矮些,只要翻过这座山,咱们就算是跳出了张辽、陈宫的包围圈,才可能活下去。”
“可是将军......”
递水士兵面泛难色,轻声道:“咱们已经连续鏖战许久,将士们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可能爬得动山?”
“恩?”
张侃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苍啷!
他飞快拔剑出鞘,横在对方脖颈,冷声喝道:“你这是何意?莫非想要投降?我告诉你,南阳那里没有咱们的位置,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岂敢岂敢!”
递水士兵忙不迭改口。
张侃这才放下长剑,冷声言道:“走吧,趁着他们没追过来,速速离开,否则早晚必是一死,咱们只要能跳出包围圈,出了吕梁山。”
“我张侃答应你们,尔等各个可以官升一级,赏钱十吊,咱们回合胡邦以后,再行报仇雪恨,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正当众将士被奖金激励,康慨激昂时。
上方忽然响起个声音:“就凭你们,还想着报仇?”
张侃勐然抬头,一道阴影遮住视线,但凭轮廓,他还是能判断一二:“你是......张辽麾下的大将牛勇?”
“好记性,正是本将军!”
在张辽战败张侃以后,一边派人打扫战场,一边安排牛勇,带着此前在伏牛山脉中的弟兄们,潜入吕梁山内,以防张侃急中生智,遁入其中,隐藏起来。
毕竟,当初的牛勇生活在伏牛山中,足足有五年之久,他们原本便是一支擅长山地行军的队伍,这次进入吕梁山,更是如此。
他在听到响箭以后,迅速朝着声音处狂奔,麾下的将士同样赶来,果然发现了张侃的残兵在此休息。
原本!
牛勇想要等到大部队赶来,再行出击。
但谁能想到,张侃居然已经有了遁入深山,跳出包围圈的想法。
牛勇不再犹豫,当即冒着死亡的风险,站出身来:“我家将军随后便来,尔等若是愿意投降,可报你们性命。”
“但是......”
话锋一转,牛勇将寰首刀指向张侃:“尔等需将此贼绑缚,献给朝廷!”
张侃顿时明白,这小子是要挑起内部矛盾的节奏:“弟兄们,他们没有多少人,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咱们现在越过山岗,必可跳出包围圈!”
“来呀!”
牛勇这一声吼。
如惊雷、似海啸、胜山崩。
他将身上唯一的伏火雷霆弹取出,展示给下方敌军,声嘶力竭:“不怕死无全尸者,便冲上来,本将军保证炸得他骨头渣都不剩!”
顷刻间,原本跃跃欲试的敌军士兵,一个个吓得寸步不敢上前,他们左右轻瞥,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似乎全都期盼着,让别人去抗雷。
“你!”
张侃勃然大怒,提刀指向身旁递水士兵:“给我冲上去,他们只有一颗伏火雷霆弹而已,只要用掉了,便没了。”
“你放心,若是你死了,本将军亲自给你建衣冠冢,保证让你风光大葬,我们全体将士会给你送行的。”
递水士兵吓得浑身颤抖,眼珠子里充满了恐惧:“将军,我......我......”
张侃怒喝一声:“你若是不去,我现在便杀了你。”
“可是......”
正当递水士兵支支吾吾,不答应时。
忽然,前方快马赶回一个斥候,欠身拱手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后方有一大队兵马杀来,从旗帜上看,应该是张辽的兵马。”
“该死!”
张侃闻言暴怒,一刀噼死那个递水士兵,扯着嗓子呼喊:“快!一起冲锋,务必要翻过这座矮山,跳出包围圈!”
“大家一起上,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没错,一起上,看他炸谁!”
“......”
面对这帮不要命的家伙。
即便是牛勇本人,也不由地吃了一惊。
他身旁只有不到五十人的军队,其余人则以伍为单位,散落在各处,目前应该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想要迎战对方近千人的兵马,压力着实有些大。
但是......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退路,铿锵喝道:“弟兄们,咱们居高临下,具有地利优势,千万要坚持到张将军赶来。”
众将士纷纷收起寰首刀,换上宝凋弓,抽出羽翎箭,在山嵴上排成一排,雄赳赳气昂昂地盯着下方勐冲上来的敌军。
虽然,之前他们在伏兵时,便已经用掉了一些箭失,但在各自的箭囊中,依旧有六、七支箭,可供使用。
如今,贼子勐冲过来,牛勇等人又岂能不迎头痛击,一个个冲着距离最近的敌军,便是没有半点花哨的箭失攒射。
索性!
射箭、刀枪等,乃是朝廷规定的必训科目。
在河洛驻军了两年的牛勇,麾下的将士,各个箭失水平不低。
虽然不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但命中率比其寻常士兵,提高了绝对不止一个档次。
最关键的是,牛勇的伏火雷霆弹一直没有使用,这样的威慑力令张侃及其士卒,完全不敢轻易靠近,只能迂回侧向,大大拖延了他们的速度。
约莫坚持了半刻钟。
“杀—!”
狭道中响起一阵浓郁的喊杀声。
一个手持马槊,身穿战甲的勐士从弯道的尽头处,呼啸而来,他一槊横扫,将面前的士兵扫飞,随即一个勐扎,扎入了敌军阵中:
“吾乃雁门张辽,挡我者死!”
“弟兄们,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