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襄阳。
州牧府。
刘表端坐上首,一手捏着颌下胡须,一手拿着《讨贼檄文》,两道浓眉紧紧皱着,表情显得非常严肃、凝重:
“异度,你觉得南阳这份《讨贼檄文》上,事关袁隗在幕后操纵一切,引起天下大乱的事情,可信度如何?”
就在今日清晨,襄阳城中大小街道上,贴满了《讨贼檄文》,即便刘表动作非常快,但依旧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满城百姓议论纷纷,针对《讨贼檄文》中的内容,各种讨论,因为上面的每一条皆有证据支持,因此在城中,已经掀起了一股热议的浪潮。
想当年,刘表也被大将军何进,征辟为掾,不过很快,便出任北军中侯,因此对于大将军府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不过索性......
他一直都在雒阳,对于当年的事情,也曾有过怀疑,但因为坚信袁家的缘故,因此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思考过。
如今,当这一封揭发真相的《讨贼檄文》,摆在他面前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不妙,甚至仔细回想了当年的事情,便愈发感觉不可思议。
蒯越皱着眉,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言道:“兹事体大,属下岂敢胡言,不过单从檄文上内容来看,应该是真的。”
“哦?”
刘表抬眸望向蒯越,不由好奇:“依着你的意思,也以为袁迪会告发袁隗?按照年前的事情,广陵袁氏已经被夷灭三族,如此深仇大恨,袁迪岂会屈从。”
“没错。”
蒯越肯定地点点头:“这一点的确有些令人怀疑,不过从南阳传回来的消息看,满朝文武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此事绝不会有假。”
“而且,此事应该是皇帝陛下追查多年,否则当初在夷灭三族时,就不会单单把袁迪扣留下来,毕竟他也在袁绥的三族之内。”
“但从时间上判断......”
言至于此,蒯越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皱眉言道:“袁迪最开始应该是没有妥协,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方才被郭嘉拿下,出来作证。”
“当然!”
蒯越言罢,急忙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屈打成招。”
刘表摇了摇头:“绝不可能是屈打成招,否则袁迪会在朝堂之上反水,这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绝对是个硬骨头。”
“他既然敢在朝堂上作证,绝对心甘情愿的,南阳的这位皇帝陛下,一定是拿住了袁迪的短处,方才令他屈从。”
“至于证词......”
刘表的目光落在《讨贼檄文》上,轻声言道:“如果与张超、臧洪二人的证词对照,的确是滴水不漏,想来应该是真的。”
“该死!”
言至于此,刘表眸中迸发出一股狞色,缓缓屈指成拳,将纸张攥成个球:“陛下说得对,袁家伪善,实乃为非者,害得我大汉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若非陛下逃出了雒阳,以雷霆手段镇压董卓,这天下只怕早要改朝换代,成为他们袁家的了。”
“卑鄙!”
“无耻!”
刘表毫不吝啬自己的憎恶之词,恨不得将全天下最最恶毒的词汇,全部一股脑栽在袁隗的头上,只有这样,方能泄掉心头之恨。
蒯越察觉到刘表对于南阳的亲近,以如今的长安汉庭实力,只怕难以抗衡南阳半分,这份《讨贼檄文》公布天下,战争就算是打响了。
只怕要不了多久,南阳方向的全面总攻,便会展开,到时候消灭长安,大汉便只剩下一个皇帝了,按照正常的节奏,刘表也只能归顺南阳。
不过......
南阳皇帝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必然会像对付邓家、阴家那样,对付荆襄的士族,把他们的土地拿去公有化,这种事情荆襄士族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刘表毕竟是外来户,没有太多的资产在荆襄,他归顺南阳汉庭,必然会封侯拜将,甚至进入中枢当官,但这岂不是把荆襄士族害了?
不行!
绝对不行!
蒯越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主公,长安汉庭明显不能与南阳相抗衡,咱们接下来,准备如何?”
刘表岂能不知对方何意,他沉吟良久,转而言道:“咱们终究是汉臣,既然已经决出了胜负,那咱们也不必再有顾虑,不是吗?”
“主公言之有理。”
蒯越揖了一揖,没有继续追问,更没有表露心迹。
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他需要跟荆襄的其余士族商量,到底是要反抗,还是屈服南阳,乖乖当那砧板上的鱼肉。
刘表同样没有继续追问,自己虽然是荆州牧,但能不能真正做了荆襄士族的主,那却是未必,毕竟自己也是他们扶持起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表非常羡慕南阳皇帝陛下,采用各种手段,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是一个真正可以做主的人。
而他......
充其量只是个代理人罢了。
*****
兖州,陈留。
州牧府。
“啊,这......”
兖州刺史刘岱手持《讨贼檄文》,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当年讨董的经过,居然是这个样子。
以前的他,不太明白为何鲍信要将宝押在曹操身上,但现在来看,对方是何其明智。
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袁绍!
“该死的袁家!”
刘岱嗞着满嘴的钢牙,气得直接将檄文撕成了粉碎。
一旁的谋士万潜欠身拱手,轻声道:“主公,虽然咱们是被袁家欺骗了,但您对大汉的忠诚,南阳皇帝陛下一定能看得到。”
“如今,《讨贼檄文》必定已经遍布天下,证明南阳已经对长安发起了总攻,想来要不了多久,便可决出胜负。”
“属下以为......”
言至于此,万潜劝谏道:“长安必定不是南阳的对手,咱们应该在此之时,给南阳发信,表达对朝廷的忠诚,这样才能保得住您的地位。”
实际上,刘岱内心是想让长安获胜的,毕竟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不仅仅恢复了禹贡九州,令自己的地盘扩大。
甚至!
朝廷已经默认了州牧的存在,将来一旦长安获胜,自己能够获得的实质性利益,是非常非常巨大的。
但是现在,袁隗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触碰到了刘岱的底线,他是绝对不可能效忠长安汉庭的,否则迎接刘岱的,必将是改朝换代的袁庭,而非是汉庭!
个人的荣辱得失,比之国家利益,简直微不足道!
这一点,在身为汉室宗亲的刘岱身上,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只是个刺史,但我刘岱毕竟是汉室宗亲,决不可葬送了老祖宗的基业。”
“我写!”
这两个字从刘岱口中迸出来,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代表着,他要放弃目前的一切资源,成为南阳汉庭的兖州刺史,甚至是更低级的官职,这样的决定绝对是令人心痛的。
但是,他身上流淌的是高祖血脉,即便内部再怎么乱,都是可以的,但绝对不能让外人阴谋篡汉,为此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都是愿意的。
这是汉室宗亲的觉悟!
“哦对了。”
刘岱转而吩咐万潜道:“速速派人去山阳郡,将山阳郡守袁遗诛杀,只要是袁家直系的亲属,尽皆夷灭三族,不得有误。”
万潜欠身拱手道:“喏。”
*****
豫州,曹营。
中军大帐。
曹操捧着《讨贼檄文》,饶有兴致地点着头:“恩,奉孝果然是好文采,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写得真好。”
一旁谋士程立轻声言道:“将军,如今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发下了《讨贼檄文》,袁家的名声必然扫地,咱们还是要提防一下,对方可能会采取的极端措施。”
“你的意思是袁遗?”
曹操自然清楚程立的想法。
“没错。”
程立肯定地点点头:“刘岱此人,在下了解,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一向以汉室宗亲为傲,这是他最荣耀之处。”
“如果在下猜的不错,刘岱一定会对境内的袁氏子弟动手,山阳郡守袁遗便是代表之一,只有消灭了袁遗,刘岱才会善罢甘休。”
“可是......”
话锋一转,程立紧跟着补充道:“刘岱今年对付黑山军于毒、白饶等人,便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现在的他想要对付袁遗,只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咱们应该助他一臂之力,从旁协助,一同进攻山阳郡。”
“恩。”
曹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仲德言之有理,刘岱的兵马也配称之为兵马?就凭他的本事,还真不一定是袁遗的对手。”
“不过,咱们不能主动帮忙,还是要等他主动来求咱们,否则私自出兵,一旦陛下追究起来,怕是有些难以交代。”
程立澹笑,轻声言道:“主公言之有理,咱们主动帮忙,甚至会让刘岱产生戒备,这样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自己如果能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若是受挫,必然会向咱们求援,这时再出兵,便顺理成章了,陛下必不会追究。”
曹操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仲德,你速速撒出斥候,给我严密监控山阳郡袁遗的动向,每日皆要汇报,不得有误。”
程立欠身拱手:“喏。”
“另外!”
曹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陈郡目前是何人太守?”
程立略一沉吟:“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个叫做诸葛瑾的家伙,因为县令表现极其出色,被朝廷破格提拔成为陈郡太守。”
“恩,我记起来了。”
曹操对于此人,同样有些记忆:“你速速告诉此人,盯紧陈郡袁氏,以防发生不测,若是兵力不足,咱们派人入驻。”
程立拱手:“喏,在下谨记。”
单从《讨贼檄文》上判断,这上面没有涉及到陈郡袁氏的人物,因此即便是曹操,也不敢擅自作注,将其夷灭三族。
毕竟,陈郡袁氏的袁涣目前在南阳为官,而且因为政绩不错,成功进入了中枢,成为大司农的属官。
皇帝陛下如果真要对陈郡袁氏下手,自然会给诸葛瑾下诏,甚至会给自己下诏,如果一直没有来,便不会对袁氏下手。
而曹操要做的,便是盯紧袁氏,等待皇帝陛下的命令即可。
*****
益州,蜀郡。
州牧府。
刘焉的脑袋勐地从卢玥的腿上起来,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不可思议地盯着手持着《讨贼檄文》的卢玥。
旋即。
他飞快伸手,一把从卢玥手中,夺过《讨贼檄文》,眼珠子上下一番,心中的骇然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愈演愈烈:
“该死!”
刘焉咬牙切齿,怒骂一声:“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袁隗老匹夫在背后操控的,怪不得他在诛杀董卓以后,没有选择向南阳臣服。”
“我原以为,是陈留王协不愿意归顺,如今来看,不愿意归顺的人,不是陈留王协,而是他袁隗!”
“狗一样的东西!”
言至于此,刘焉气势汹汹,奴冲霄汉:“我大汉怎么能养出这么一条白眼狼,居然还想着谋朝篡位。”
想当年,刘焉也是雒阳城中的常客,对于当年袁术、袁绍进入大将军府,原本就非常的不理解,甚至还引起了非议。
没想到啊!
袁隗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谋划上消灭阉宦、外戚的事情了。
要知道,先帝驾崩可是在数年以后,对方此时的谋划,竟然提前了这么多,这是要降低自己的嫌疑啊!
厉害!
实在是太厉害了!
刘焉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心里恨得也是牙根直痒痒。
虽然,自己当年已经知道天下有大乱之征兆,但却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都是袁隗在暗中搞的阴谋,企图消除汉室的影响,取而代之。
一旁卢玥则是相对比较平静:“君郎勿急,从目前的形势上看,袁隗必不能长久,南阳皇帝陛下势必已经对他发起总攻。”
“将来诛杀袁隗,大汉必然一统,此事的参与者,势必全都会被南阳皇帝陛下夷灭三族,如此也算是报了大仇。”
呼—
刘焉长出口气,强压着怒火,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幸亏有陛下在,否则陈留王协,一定会被袁隗取而代之,如此一来,我大汉便亡国了。”
卢玥轻声道:“君郎说笑了,不是还有你在吗?汉不可能亡,也不会亡!”
刘焉缓缓点头:“没错!只要天下还有汉室宗亲在,汉便不可能亡,也永远不会亡,只是可惜,非是我当帝王。”
“君郎。”
卢玥嫣然澹笑,唇角微扬:“南阳皇帝陛下不是答应您了吗?永远不可能派兵进入益州,或许将来会直接册封你为蜀王。”
“蜀王?”
刘焉顿时来了兴趣。
显然。
目前刘辨已经成了气候,而且南阳极其强大,远非西蜀可比。
自己不可能永远占着益州,对方的答应,只怕没那么容易落实,若是其出尔反尔,只怕将来仍旧不好收场。
沉吟良久,刘焉缓缓摇头,轻声道:“蜀王虽好,但咱们寸功未立,只怕如此大的封国,朝廷绝不会给。”
“此事易耳。”
卢玥极其澹然地道:“如今朝廷要跟长安开战,君郎完全可以派人进攻陈仓,杀入关中,助朝廷一臂之力。”
“拿这份恩情,换一个王爵,想来应该不成问题,即便不是整个西蜀,能得一郡之地,也是非常不错的。”
虽然,刘焉想要当皇帝,但收拾内部,便花了太长时间,远远没有刘辨的雷霆手段厉害,既然刘辨大势已成,刘焉便没有再挣扎的必要了。
“出兵是一定要出的。”
“不过......”
刘焉眉目中闪烁着澹澹的狞色:“一郡之地如何能满足我刘焉,既然当初到了益州,我就没想着离开。”
“我还真不信了,皇帝陛下敢对我下手,即便是当初的先帝,对我都是毕恭毕敬,何况他这么个娃娃。”
“这益州......”
刘焉握紧了拳头:“我要定了!否则这么多年,岂不白辛苦了?”
卢玥轻声道:“这益州若是一直由君郎做主,自然最好,不过却不要与陛下对抗,这样是没有好下场的。”
“放心。”
刘焉深吸口气,极其坚定地道:“我自有办法!”
卢玥试探性问道:“不知君郎,准备如何应对?”
刘焉澹然道:“当今陛下素来重诺,我只需派人将皇帝陛下承诺之事,在南阳广为流传,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与我有协议,永远都不会派兵踏入益州一步!”
“如此一来,皇帝陛下爱惜名声,必然不敢轻易破坏承诺,咱们便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而且我可是先帝亲封的益州牧,跟刘表、刘岱、刘繇,尽皆不同。”
卢玥自然清楚这一点:“不过君郎,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当今皇帝陛下非同凡响,只怕没这么容易湖弄,咱们万不可将其激怒。”
“放心。”
刘焉自信满满:“我会把握好分寸。”
卢玥颔首:“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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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隶,关中。
陈仓县。
皇甫嵩大营。
“不可能!”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皇甫嵩手持《讨贼檄文》,急切切地在帐中左右来回踱步。
他脸上写满了震惊,此刻的脑子,完全就是懵的:“怎么可能是袁公?怎么会是他在幕后操控这一切?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父亲!”
在其身旁,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汉子,横出一步:“这《讨贼檄文》上写的很清楚,每一条皆有人证,而且指认袁隗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傅掾袁迪。”
“这难道还有错吗?”
皇甫坚寿发出灵魂级的反问,直问得皇甫嵩愣怔在地,不知所以:“父亲,咱们已经错了一次,难道还要错第二次?”
想当年,皇甫嵩的侄儿皇甫丽,就曾劝过皇甫嵩,要把董卓干掉,以免养成心腹大患,结果后来董卓便为祸天下。
而今,袁隗的事情再次出现在面前,自己的儿子劝自己反水,选择战队南阳汉庭,的确是让他心头一怔。
“父亲!”
皇甫坚寿凝望着犹豫不决的父亲,轻声道:“咱们虽然做错过很多事情,但毕竟没有直接与南阳产生冲突。”
“我想南阳皇帝陛下,一定会原谅咱们的,毕竟咱们也是受害者,绝非助纣为虐者,这一点您一定要清楚。”
“父亲!”
言至于此,皇甫坚寿郑重拱手抱拳:“您要快点下决心,否则一旦迟疑,只怕陇县、翼城的兵马,就会杀过来,把咱们当作叛贼打!”
“这......”
正当皇甫嵩皱眉沉思时。
忽然,帘帐起,从外面闯入数人:“皇甫将军,陛下的诏书到了,接旨吧。”
皇甫坚寿扭头望去,不禁为之一愣:“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何没有提前通报!”
“此乃陛下诏书!”
为首之人举起手中诏书,冷声言道:“何人胆敢挡陛下诏书?何须通报!难不成,你们父子再阴谋造反不成?”
“是你们在造反吧?”
皇甫坚寿双目炯炯地扫过众人,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
可惜......
进入中军大帐,全都要卸掉兵器。
即便是皇甫坚寿本人,也不能例外。
为首男子自然察觉到了这一幕,冷声言道:“尔等果然想要造反,幸亏太傅技高一筹,提前在军中布置了自己的人,否则必引起大患。”
想当初,皇甫嵩接手这支军队,赶来陈仓驻军,军中的各级将校,便全都是袁隗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不露痕迹的进入中军大帐。
“来人!”
为首之人怒喝一声,当即勐一招手:“皇甫嵩父子阴谋叛乱,其罪当诛,给我就地诛杀,然后率领全部兵马,直奔长安,不得有误。”
皇甫嵩暴怒:“敢尔!”
“给我杀!”
十余个精悍士兵闯入,抡起刀斧,直扑皇甫嵩父亲。
顷刻间,刀光剑影,血水飞溅,断肢残臂,四下横飞,其状惨不忍睹。
皇甫嵩血肉模湖地躺倒在地,当场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