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郑老。”
孔融是个胆大的人,当庭站起,拱手抱拳,开口询问:“关于这份争议点的回复内容,除了评审团外,可还有旁人否?”
对面的桓睿同样站起身来,揖了一揖:“是啊,我等同样有此疑惑,似乎上面的某些注解内容,不似出自评审团之手。”
儒林界就这么大,泰斗级的人物又是大家争相学习的对象,因此对于郑玄、司马徽、卢植、杨彪等人的思绪、喜好,其实大家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正是因为如此。
孔融、桓睿等人,方才对此回复提出异议。
与此同时,满殿的儒生尽皆附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是啊,对此争议点的处置,一定另有旁人。”
“此人到底是谁?居然可以插手到评审团?”
“我们有权利知道是何人!”
“此乃大家,望评审团详之。”
“......”
对于满殿儒生的反应,卢植等人早有预料。
果不其然,引起了热议。
卢植作为司徒,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咱们暂且不论出自何人之手,单以其内容讨论,不知尔等可能接受否?”
“孔文举?”
卢植的目光率先落在孔融身上,试探性问:“你是今文经学者选出来的二辩,以善辩闻名天下,不知你觉得此等解释,可满意否?”
孔融拿起纸张,眼珠子再次上下翻滚,肯定地点点头:“此人切入点奇特,而且论点论据很足,在下佩服。”
“好。”
旋即,卢植扭头瞥向对面的桓睿,轻声道:“那不知子明,以为如何?”
桓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此人博学多闻,今古文道造诣极深,单从此注释上看,足见其闳通博大,无所不包,老朽佩服!”
“善!”
卢植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
他的目光扫过玉堂殿众儒生,开口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众儒生没有犹豫,齐声回答:“极佳。”
既然已经获得了全部儒生的认可,卢植自然没必要在遮掩,当即朝天一拱手,朗声道:
“此注释乃是陛下看过我等辩论争议后,以其经学修养,自行批注论证。”
“啊?”
顿时,满殿儒生哗然一片。
他们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注释竟出自皇帝陛下之手!
“这......这怎么可能?陛下今年才多大啊?”
“不敢相信,毕竟这般年纪,竟能学通古今!”
“我穷尽半生时间,尚且一知半解,陛下不过十五,却可融会贯通!”
“听闻陛下有博闻强记之能,看来此言非虚。”
“陛下不愧为天选之子,在下佩服。”
“陛下之学,古今并重,相得益彰,甚至不输郑老。”
“......”
行伍之人比的是拳头。
经学之士论的是才华。
见此一幕,卢植真切地明白,皇帝陛下的才学,已然将这满殿的儒生征服,他对争议点的注释,得到了古今文经学者的一致认可。
虽然,首日辩论的争议点,没有全部处理完,但即便如此,依旧让卢植看到了融合古今的可能性,在皇帝陛下的推动下,当真有可能糅合百家之学,融成一家之言。
一念至此,卢植干劲十足,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既如此,此份争议全票通过,咱们立刻进入今日议题。”
“子家。”卢植扭头瞥向儿子。
“在。”卢毓一揖。
“把东西收起来,派人编纂成册,呈于陛下。”
“喏。”
******
接下来的日子。
玉堂殿每隔三日一次辩论。
刘辨同样在第三日,将军师联盟的注释返回给卢植。
荀或照例在制定明年的农耕进度计划,只是因为多了豫州的五个郡,因此工作量加大,难度系数稍有提高;
而太史通依旧在实践铝合金的冶炼,目前已经可以成功制取金属铝,但其余稀有金属,仍在摸索之中;
韩暨则按照要求,培养可以熟练掌握灌钢法的铁匠,以期可以熟练控制渗碳量,从而具备大批量获取高碳钢、中碳钢、低碳钢的水准。
同时,韩暨开始收集南阳的水文资料,为长流推广水排,以及水库建造技术,做一些提前的准备工作。
时光荏冉,日月如梭。
眨眼间。
便迎来了寒冬时节。
北风凛冽,大雪纷飞。
刘辨身穿厚厚的冬衣,外罩貂绒大氅,手里捧着炭火手炉,凝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那一缕缕炊烟彷佛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带给人丝丝暖意。
“子敬。”
“在。”
刘辨放下车帘,回头望向鲁肃:“那些没有购买房屋的百姓,可有人受冻而死吗?”
鲁肃一揖,极其郑重地道:“陛下放心,他们已经做了保暖措施,而且石炭价格因供应量充足,维持在一个较低水准,老百姓皆能用得起。”
“冶铸作坊出的炉子,可以购买,亦可以租用,还有冬衣价格只有一百余钱,老百姓皆能负担得起。”
“很好。”
对于鲁肃的回答,刘辨非常满意。
这一圈走下来,更是让刘辨看到了鲁肃内政以外的才能。
毕竟,石炭价格、火炉、冬衣等物品,全都是当下时节的紧俏货,在南阳以外的价格是大幅度攀升,而在南阳却能维持在一个合理水平。
寻常人焉能有这样的能力?
刘辨下令返回宛城,途中闭目养神时,便在跟军师联盟沟通:“老师,我感觉鲁肃是有一定的经济学头脑的,至少懂得供求与价格的关系。”
“目前咱们的陶瓷、玻璃全都在实验当中,明年可能就要面世,以缓解咱们财政上带来的压力,还真需要一个专门负责商业的人。”
“自我感觉......”
在听完鲁肃的汇报以后,刘辨越来越确定鲁肃具有一定的商才:“鲁肃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农业、商业,咱们全都得抓。”
“可以!”
停顿片刻后,军师联盟的声音便响起:“实际上,专家同样有这样的考虑,而且在史料记载中,鲁肃筹粮便内涵一定的经济学原理。”
“哦?”
刘辨完全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不由好奇:“鲁肃筹粮是什么事情?”
军师联盟简单介绍道:“其实很简单,鲁肃、周瑜是好朋友,某次鲁肃借粮给周瑜后,周瑜粮食周转开,准备还粮时,便被鲁肃拒绝了。”
“拒绝?”
刘辨愈加好奇:“鲁肃傻吗?送回粮草来,居然不要?”
军师联盟:“他当然不傻,而是问周瑜借了两百兵马,去附近大户家借粮食,大户自然要给些面子,便纷纷康慨解囊。”
“当然,他们可不是看在鲁肃的面子上,鲁肃压根也没那么大面子,而是看在这支兵马背靠的孙策,这才同意借粮食给鲁肃。”
“在把粮食借回来以后,鲁肃又在自己家的仓库,堆了五个山一样的大粮食垛,那些要账的来,便可以随便拉走,积累自己的信誉。”
“同时,他继续到处筹借粮草,甚至派兵扮作土匪,抢劫那些运走粮食的人,以此逼迫大户把粮食储存到鲁肃这里。”
“而鲁肃除了在家里留几垛,准备随时给债主们少量直取外,剩下的粮食,全部拿去支援周瑜打仗了。”
呃......
刘辨面色有些尴尬,心中暗道:“鲁肃派人扮作土匪,抢劫那些从他这里运走粮食的人,这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手段的确有些不太光明。”
“不过......”
话锋一转,军师联盟却是极其肯定道:“辩爷仔细想象,鲁肃的这种套路,跟共享单车、银行、支付宝之类的平台经济,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鲁肃实际上干的就是平台的工作,他靠着随时可以拉走粮草,不断积累自己的信誉,同时以周瑜、孙策作保,吸纳大户的粮草,然后反哺周瑜、孙策。”
咦?
刘辨恍然大悟,不由惊诧:“好像还真是这样的,鲁肃这小子可真特么聪明,平台经济的思想,至少领先现在一千八百年啊!”
军师联盟澹笑道:“没错,所以你考虑得很对,鲁肃是有一定商才的,而且绝非是糜家、甄家、孔家这样的商贾可比,俩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辩爷的想法很不错,荀或主理内政、农事等,而鲁肃可以辅助荀或的同时,专注于商业领域的发展。”
“等以后辩爷的实力发展壮大了,商业繁荣了,开钱庄、做股票、发银票,全都可以交给鲁肃做,而且其接受能力,一定不会差,甚至比寻常商贾,更容易接受。”
“因为!”
军师联盟强调道:“寻常商贾是真商贾,太过于盘算利润得失,缺少战略眼光,但鲁肃不是商贾出身,因而更会从战略角度考虑问题。”
“有道理!”
刘辨深以为然,暗松口气:“的确很有道理!”
军师联盟:“是辩爷你自己的想法好,专家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帮你策划一下,不过的确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恩。”
刘辨心中暗道:“必须提上日程,这世道干啥都要钱,没钱可不行,商业繁荣计划完全可以交给鲁肃,我这就跟他聊聊。”
军师联盟:“可以。”
旋即。
刘辨睁开眼睛,略微停顿片刻,开口道:“子敬啊!”
鲁肃一揖作礼:“陛下。”
“经过此事后,你对于南阳附近的商贾,应该很有了解才对,是吗?”
“恩,算是比较了解,包括南阳内地,以及外来商队,臣几乎全都有过了解,否则不可能将物品价格打压下来。”
“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把冬衣的价格打下来的?须知外方的冬衣价格,都是比较贵的。”
“很简单!”
鲁肃揖了一揖,随口解释道:“早在三个月前,臣便派人散出了消息,朝廷要帮助数万将士采购冬衣,缺口极大。”
“那些嗅到机会的商贾们,自然会多方打听,趁此机会,臣便派人散布消息,以坚定他们的信心,让他们感觉有利可图。”
“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各方商贾尽皆从外界拉来冬衣,仅是他们,便有至少数十万件,甚至数百万件冬衣,再加上南阳内部商贾,保守估计在五百万件以上。”
刘辨顿吃一惊:“五百万件?”
鲁肃点点头:“恩,因为大家都知道南阳百姓有钱了,因此全都想狠狠赚上一笔,结果等到入冬时,臣去采购冬衣时,便将价格打压下来。”
“与此同时,臣将朝廷采购东西价格私下公布,商贾数量又多,卖价便始终没有上去,直至现在,各大商贾的库存,依旧很多。”
牛逼!
实在是太牛逼了!
虽然,这手段有点卑鄙,但不得不承认,效果绝佳。
至少目前南阳百姓,全都可以买得起冬衣,烧得起石炭,即便风雪再大,想来今年是不会冻死人了。
刘辨越来越确信,鲁肃不仅是有些商才,而且商才绝佳,极具战略眼光,那些小商贾在鲁肃这里,永远都只有被拿捏的份儿。
“好啊!”
刘辨饶有兴致地点着头,感慨万千:“子敬,你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鲁肃一揖作礼:“哪里!陛下不嫌臣手段卑劣,臣便心满意足了。”
刘辨澹笑:“商场如战场,它虽然没有硝烟,但却比战场更加残酷,你为南阳百姓谋福,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数万将士冬衣问题,朕夸奖你还来不及,岂会怪你。”
“陛下,您......”
鲁肃有些吃惊,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素来施行仁政的皇帝陛下,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子敬不必再言。”
刘辨却是直接打断,干脆懒得废话,直奔主题:“朕相信,子敬是因为知道朝廷的财政,相对比较困难,这才想到这种办法,对吗?”
“恩。”
鲁肃点点头,轻声道:“文若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臣是想着分担他的压力,这才不得已如此为之,所幸陛下没有怪罪。”
这一年来,刘辨在南阳虽然有很大的成果,但同样花费了不少钱,几乎是把财政全部透支空了,每一枚铜板,全都花在了刀刃上。
是以!
在这种情况下,鲁肃才会想办法,以最少的资金办最大的事。
刘辨感动的同时,朗声言道:“子敬啊,其实朕同样意识到了朝廷财政紧张,因此也一直在想办法,缓解明年的财政压力。”
“哦?”
鲁肃从皇帝陛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话外弦音,试探性问:“陛下可是已经找到了生财之道?”
“恩。”
刘辨没有废话,直接肯定地点点头:“找到了。”
鲁肃暗暗松了口气:“太好了!”
“不过......”
刘辨身子坐直,微微向前倾:“目前还缺一个合适的人,来负责此事。”
鲁肃惊诧,喉头滚动:“陛下,您该不会是想让臣......来负责此事吧?”
刘辨点点头:“没错!正有此意。”
鲁肃赶忙拱手:“陛下,臣实在是......”
不等鲁肃说完,刘辨当即摆手打断:“子敬,农事乃国之根本,但它充其量只能让百姓吃饱饭,而想让百姓富足起来,必须要重商政。”
“当然!”
刘辨强调道:“朕不会让你亲自下场,去负责组建商队啊什么的,这样没有意义,你鲁肃的本事,不必做此等事情。”
“朕要你做的,是要用办法,把朝廷生产的东西,让商贾们把它们卖出去,让货物尽可能快的流通起来,以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
鲁肃自然清楚皇帝陛下的意思,试着问道:“那不知陛下,准备了何物?”
刘辨极其郑重地道:“子敬可听过琉璃否?”
鲁肃皱眉:“琉璃?”
“恩。”
“听过!”
鲁肃肯定地点点头:“而且价格似乎不菲。”
刘辨澹笑:“朝廷已经可以造出琉璃,而且品质极佳,只是如今方才通过实验阶段,尚未投产运行,明年开春,必可批量生产。”
“甚至!”
刘辨再次强调道:“朕改良的造纸术,同样可以望市场上,少量投放,以缓解朝廷财政上的压力。”
“这......”
鲁肃思索良久,肯定地点点头:“好!臣可以答应。”
刘辨澹笑:“朕就知道,子敬你绝对不会辜负朕的希望,从明年开始,你便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商政上来。”
“至于文若......”
刘辨总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荀或。
鲁肃才提拔起来半年,便要把他的左膀右臂斩断了。
虽然,还有唐翔可以帮忙,但双方在能力上的差距,可是相当大的:“就只能暂时先委屈他了,等以后再弥补吧。”
可怜的荀或!
好日子没过两天,就又要996了。
吱呀—!
忽然,马车停下。
外面响起朱彤的声音:“陛下,皇宫到了。”
刘辨恩了一声:“走吧,下车。”
鲁肃先行下车,刘辨随后。
拜别皇帝后,鲁肃便径直返回尚书台。
而刘辨则直奔皇宫,迎面走来何云:“陛下,荀令君已经等候多时矣。”
刘辨叹口气,反正迟早要说,不如早说:“让他去暖阁,提前把炭火烤上。”
朱彤拱手:“喏。”
文德殿相对比较大,即便生上炭火,短时间内也难以有温度。
而暖阁比较小,两个炭火盆,便可保持温暖。
因此,入冬以后,刘辨便将办公地点,暂时迁移到了暖阁。
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刘辨直奔暖阁。
果不其然。
荀或已经在等候。
见皇帝赶来,荀或作势便要起身,却被刘辨摆手制止:“文若不必多礼,有何事,不妨直言,等解决了你的事情,朕同样有话要讲。”
荀或当即明白,皇帝一定也有事,赶忙拱手道:“臣之事不甚重要,不如先讲陛下之事,然后再处理臣之事。”
“不必。”
正好刘辨也需要考虑一下,该如何开口,便直接拒绝道:“你说你的便是。”
荀或深知皇帝的性格,因此也没再废话,直入主题:“是这样的,明年农耕计划已经修订完毕,沛国相袁忠、梁国相赵琰、鲁国相陈逸因屡次出错,已经降职。”
“如今,需要陛下对这三个郡国,重新委派国相,以主持明年的政务,在年底之前,将各郡国农耕计划上报尚书台。”
“这么快?”
刘辨本以为袁忠、陈逸等人,还能多坚持坚持,至少也坚持到年底。
可没曾向,还未到年底,便已经支持不住刘辨的工作压力:“是否起长安那边的注意?”
荀或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不过想来瞒不了多久。”
“陶谦、刘岱、刘繇的反应如何?”
“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那便好。”
刘辨暗松口气,转而言道:“既如此,那便委派司马朗为梁国相,王景为沛国相,袁涣为鲁国相,让他们去主持工作。”
“陛下。”
荀或揖了一揖,轻声道:“您将袁涣派往鲁国为相,可是有要试探他的意思?”
刘辨点点头,倒也没有遮掩,直言道:“没错!袁涣的政务能力的确不错,但毕竟是袁家人,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自当要多多考验一番。”
“如果袁涣归顺了山阳郡守袁遗,充其量不过丢个鲁国,朕还不算心疼,可如果将其培养起来复叛,那便得不偿失了。”
荀或颔首点头:“陛下思虑深远,臣佩服之至。”
刘辨询问:“可还有别的事否?”
“没有。”
荀或摇了摇头,试探性问:“不知陛下,可有何事?”
刘辨舒口气,神色缓和下来:“文若,想来你也应该清楚,咱们南阳今年的财政压力,到底有多大?及至如今,只怕是收支平衡。”
“而现在,咱们又多了豫州需要管理,要花钱的地方,一定会更多,若是继续照着今年这样干,只怕咱们坚持不了太久,国库便要空虚了。”
“是啊。”
荀或愁眉不展。
显然。
他有同样的困惑:“咱们明年面临的压力,的确很大,只是不知陛下此言,可是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有!”
刘辨毫不犹豫,肯定地点点头:“只不过需要一个能力出众之人负责。”
荀或皱眉,试探性问:“陛下可是想让子敬负责?”
“恩。”
刘辨点点头:“没错,因此来征求你的意见。”
荀或拱手:“臣全力支持,绝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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