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铁石本是身材高大健壮之人,与眼前的这个夷人勇士相比,个子不相伯仲,但体态要纤瘦一些,两人一个像一株根深叶茂的老树,一个像风中的劲竹,相向而立,将所有人的心都抓住了。
突然间,夷人勇士动了,像一只下山的猛虎般扑向铁石。宁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然后又随着铁石轻巧地一转让过又放了回去,然后又提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铁石一直将右手背在身后,并没有拿出来。
这位夷人受的伤正在右臂,当初因为被刀划破流血很是吓人,但其实包扎后已经无大碍,现在双臂如常,但铁石是着着实实地让了他一只手臂,还是吃亏了!
不过,别人都不知道的是铁石其实是个左撇子。他小时学刀时师傅一定让他改成右手,但他同时也练成了左手刀法,左手箭法,他的左手比起右手还要有力,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才用。
在宁婉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时,场上已经见了分晓,铁石觑了个时机将夷人踢倒在地,左手将他的手背在后面按住,看向皇上。这时小青木也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上前向皇上叩头请求饶了手下勇士的性命。
皇上哈哈笑了起来,“赶紧放了人,不过是比武而已。”又招了那夷人勇士前,将手边的一支金镶玉如意赏给了他。然后便向铁石笑道:“陆指挥使恐怕要歇一段时间养伤了,你便暂代锦衣卫指挥使,护卫在朕身边吧!”
不必说卢铁石,是宁婉也惊呆了。虽说都是三品的卫指挥使,但锦衣卫与安平卫能一样吗?皇上是需要铁石护卫,但也不必让他代锦衣卫指挥使呀!
可是,皇上金口玉牙说出的旨意,谁又能改变呢?
当天晚上,铁石只回来看一眼媳妇走了。想也知道,他遽然接了锦衣卫指挥使,只护卫御驾便有多少事要做!要知道锦衣卫是所有卫所中人数最多的,当然权限也是最大的。
在猎场突然换了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有陆炎受伤的原因,可宁婉还是相信皇上早有心了,那么形势真的不妙了吗?
但是表面上还依旧平静。从第二日起,真正的狩猎开始了,皇上在众人的簇拥下射了第一箭,中了一只老虎,接着又斩获了数只鹿、兔、野鸡等等,在一片欢腾中回到了行宫里,两位皇子以及随驾的官员、属国王子等等也都各有收获。
宁婉纵不是十分内行,但也早看了出来,皇家猎场的猎物并不用大家到林中去找,而是提前准备好的,因此皇上一下场很快遇到了这么多的动物,也很容易射中了。是以这样骄人的成绩是很有水分的。
接下来的几天,皇上便没有下场,或与来朝诸国臣属宴饮笑谈,或处理朝中大事,或在行宫里四处走走,只命两位皇子带着大家进入林中行猎,每日日落时按大家所得猎物数量行赏,到了晚上再点起篝火,将打到的各种野味做成佳肴宴饮,更是欢乐无比。
京城的女眷们几乎没有会骑马的,更不用提打猎。其实若不是心里的重重疑云,宁婉恐怕会去打几样小东西,那可比整日陪着皇后娘娘、东平王妃等人在一起打牌有趣得多了。
但是,她的谨慎毕竟是没错的。
出事的这一天很平常,一早大家出去打猎,宁婉陪着皇后娘娘、东平王妃在外面散步,感觉到太阳慢慢上来了,皇后笑道:“有些热呢,不如回去打牌。”又向东平郡王道:“你今天要是再输,本宫可要罚你给我们煮茶了!”
东平郡王来时骑了半日的马,便说将腿磨破了一处皮,因此再没有骑马的心思。而且他虽然带了一把非常华美的弓装样子,但却不大会射箭,只整日跟在他母妃身旁转着,也与宁婉一样成了皇后娘娘的牌搭子。此时乖巧地笑道:“娘娘牌打得太好,恐怕小王还是要输的,不如回去先给娘娘煮一壶茶解渴。”
皇后娘娘欣然地笑了,向东平王妃道:“你有这么个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东平王妃笑道:“谁能比得了皇后娘娘的福气!”
这些日子常在一处,宁婉便也慢慢知道了些事情。皇后与东平王妃年轻时曾是闺中密友,选秀时进了宫,先前不过是不大起眼的小妃嫔,一点点地升到了德妃,在四妃中也算是偏下的,可是皇后薨逝后,最有可能封后的贵妃和淑妃都没能更进一步,反而是无子的她成了继后。
在皇后默默无闻的时候,也正是东平王府被压制得最重的时候,这两个女人相互安慰着,相互帮扶着,一同走了过去,现在一个母仪天下,一个护住了东平王府,因此她们间的情分是很深的。比起每次来请安被打发走的端王和敬王,皇后娘娘对东平郡王的宠更是发自内心。
宁婉与她们相处越久,越佩服这两个女子,表面上看荣华富贵,但其实她们经历的苦难并不比贫穷人家的女子少,甚至还要更多。可她们都有着各自的办法,将日子一点点过好。是现在,虽然还有许许多多不痛快的人和事,她们还是一样能找到乐趣,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
甚至宁婉还忖度皇后娘娘其实不只不喜欢端王、敬王、那些宫妃,甚至她也不喜欢皇上。比如眼下皇上带着大臣们出了行宫,晒太阳看歌舞,皇后娘娘只出于礼节派人去行礼问安,自己却没有过去打个招呼的意思,她对丈夫一向都会敷衍,面上一点儿也不差,但实质上却没有多少实在的关切。
皇后尽了礼数便带着大家回了行宫,方才坐下饮茶,忽然听到外面喧闹起来——这种喧闹并非乐舞或者欢笑,而是夹杂着箭羽飞过的啸声,可怕的呼叫,让经过夷人进犯的宁婉立即警觉了。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赶到最近的窗前向外望,见一群黑衣人蒙面人自行宫前面不远处地里冒了出来,一路呼叫着开弓,将如飞蝗般的箭射向行宫前面的人。
宁婉呆住了,这些黑衣人怎么能从地里钻出来呢?难道会妖术不成?
而且铁石正在行宫前伴着御驾!方才宁婉还与他遥遥相视了呢,宁婉心里急惶惶的,恨不得立即飞奔到他身边,可又回看了身后的人,未及想好,却已经有人飞速地将大门关上,又放下窗槅子。宁婉也定下了心,自己出去也未必能帮到铁石,也许还会给他增加了麻烦,还是先自保为上,护住皇后娘娘等人也是帮了铁石。
再看东平郡王,宁婉的眼光都变了,刚刚关上门窗的是他,只这遇事不慌、当机立断绝非他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懦弱无能,宁婉便与他商量道:“行宫还有后门、其它窗门,我在这里守着,你带人都一一关死,拿桌椅等东西顶住,再与皇后、王妃等女眷到内室不能被流矢所伤之处躲避。”
东平郡王答应着便带着内侍去了。
宁婉赶紧分派自己手下几个会武功的侍女,拿出带来的弓箭刀剑分守各处,毕竟是行猎时,她们借以此为借口带了武器。能敢来行刺皇上的,自然不是乌合之众,那群黑衣人直奔行宫正中皇上所在之处而去。
宁婉自窗棂间看去,见这一会儿工夫,黑衣人已经将手中的箭都射空了,皆弃了箭拨出腰刀与锦衣卫打在一处,忖度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到黑衣人之处,将将在射程之内,便命大家放箭。
只可惜距离还是略远了些,女子力气又小,大部分箭只都射空了,但宁婉想着只要能为铁石分担一点是好的,因此还是一箭又一箭地射去。
突然身边一只箭飞了出去,力道颇大,正中一个黑衣人,宁婉一侧头,便见东平郡王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那只描了金又镶了宝石珍珠的弓,身端体直,平肩舒臂,一箭飞出去,又中了一个黑衣人!
宁婉的功夫虽然稀疏平常,但她嫁了铁石后见得多了眼光却是极好,一眼瞧出东平郡王哪里是不会射箭?而是箭术不凡!此时无暇言语,见黑衣人注意到了皇后行宫这边的箭羽便奔过来几人,赶紧引弓射箭,立即将最前面的一个射倒!
凭黑衣人会什么妖术,遇了刀箭一样是会死的。
黑衣人的目光毕竟在皇上那边,扑过来的人终是有限,竟全被他们射杀,一时未再有人过来,眼见着远处黑衣人已经与锦衣卫混在一处,再射便容易误伤了。宁婉便立在窗下,向外看着,一时却找不到铁石,他应该护着皇上退入了行宫吧。
那样应该安全了。
好在黑衣人虽然来得突然,但人数毕竟还是少,此时行宫外围以及附近的锦衣卫及京卫纷纷地回行宫护驾,一会儿便再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大家亦都道:“应该无事了。”
可在这时,有侍女高声呼叫起来,“有人撞击后门!”
宁婉赶紧命两个侍女守在前门,便与东平郡王到了后面。这里与前门不一样,窗高而小,因此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听得叮当不绝的声音撞向后门,将横在门前的桌子撞得一阵猛烈摇晃。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附近的器物移来,胡乱堆在门前,将门堵得死死的,一时之间,外面的人绝难打开。便听有女子之声高声骂道:“真是废物,连个门也打不开,给我烧!”
宁婉听出了正是贵妃的声音,也明白敬王果真要杀父弑君了。只是现在,最要紧的怎么能防火,“我们把皇后娘娘屋里的那两只荷花缸里的水舀来!”
皇后娘娘闻声走了出来,还是不急不慌的,隔着门向外面笑道:“贵妃也太急着想坐上皇后的宝座了吧,敬王那边还没有消息,你这里要放火了?”
贵妃忍不住叫道:“你娘家算是什么,芝麻小官而已;你又算什么,无宠无子,皇后之位本是我的!”
“只可惜皇上是没有立你为后,而是选了无宠无子的本宫当了皇后!你是再不服气也只有每天来坤宁宫请安,敬王对本宫这个嫡母也要嘘寒问暖。每次想到你们心里的不服气,本宫十分开心呀!”
贵妃的声音有如疯子,“赶紧点火,烧!”
可是火最终并没有烧起来,宁婉听到了铁石的声音,“将人都关押起来!”便高声叫到,“铁石,皇后娘娘、东平王妃、东平郡王和我都平安!”
铁石便道:“外面已经无事,可以把门打开了。”
宁婉笑了,“这门恐怕要等些工夫才能打开呢。”说着便叫大家,“我们不如先回正门收拾,那边堆的东西还少些。”
大家便重新转回去,宁婉方要走,却被东平郡王悄悄地拉住了,又将他手里那只镶了宝石的弓递到她手中,很是不好意思地恳求,“卢夫人,若是有人问起,说那些箭是夫人射的,好吗?”
东平郡王的弓与众不同,箭也是带了特别标识的,正是皇家为了行猎时区分射中的猎物所用。刚刚情况紧急,他将箭射出了好几支。
宁婉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点了点头,“好。”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洛嫣,东平郡王也与洛嫣一样,聪明狡黠得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