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转到寺里的五观堂,寺僧们已经为香客们摆上了素斋。宁婉带了大姑、喜姐儿和洛嫣坐在一处吃了素斋,洛冰因为是男子,却在另一处。
迷觉寺的素斋一向有名气,但是第一个喜姐儿什么也吃不下,勉强吃了一个素饺子放下筷子,大姑见状便也不想吃了,宁婉虽然对迷觉寺的素斋颇有兴趣,倒也不好大吃,只好每样都略尝了尝,一眼瞧着洛嫣,只喝了半碗清粥。
无怪她现在看着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长得高!
大姑一向是管事的,今天虽然心里不自在,但毕竟又不同前些天事情悬着,而是已经尘埃落地,且一切都如婉儿所说,倒更放下心来。因此给洛嫣夹了一个素包子,“小孩子吃这么少可不行。”
洛嫣又乖巧地道谢,“谢谢姨姨,我吃不下。”
“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吃什么都没够的,怎么能吃不下?”大姑不信,哄小孩子一般地劝,“你吃是了,今天多吃个包子明天能长高一寸。”
大姑的嗓门一向有些大,听起来有些强硬,洛嫣赶紧听话地把包子塞到了嘴里,咬了半天终于勉强吃下了。大姑笑,“怎么样?我说小孩子不能只吃那么少的吧。”
大家吃罢至少斋方要向外走,洛嫣突然肚子疼了起来,急忙去如厕,回来之后小脸越发白了,精神也不足,可还强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
大姑见了目瞪口呆,十分过意不去,大家下山时再三向洛冰说:“我是好心,可怎么这样了呢!真是对不住了。”
“不怪别人,是我忘记交待了。我娘身子本弱,怀她的时候年纪又大了,生下来小,可还没断奶家里遭了难,在监里混了一年多,出来一路跟着我们北上,后来在别人家寄养,先天不足加上后天有失调养,这样了。”洛冰轻轻地又叹了一口气,妹妹非常像母亲,天生是雪为肌肤花做肠的娇弱女子,辽东这样苦寒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宁婉其实也没想到,无怪洛冰说洛嫣能活下来算幸运了,她这身子还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但是她却不担心,洛嫣没事的,她会长大,还会成为皇子妃,命大着呢!
那边大姑让喜姐儿和洛嫣先了车,却停下向洛冰说:“女儿出了赵家,心里不自在,倒让你们见笑了。”
喜姐儿一早出来时满脸笑意,穿着一件织金双色缎子袄,百花不落地刺绣裙子——正是前些天新买的料子赶制的,现在因为揉得不成样子已经换了自己备的一件衣裳,颜色大小都不合适,又哭得两眼像桃子一般,谁不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大姑是想解释一下,其实要宁婉说根本不必,喜姐儿出赵家大家都知道了,又过了些日子,说是为了这事怎么样也讲不通的。更何况洛冰是个通透的人,算猜出来几分也不要紧,他不会说的,这也是她能同意让洛冰同来的原因。
其实眼下更应该担心洛嫣才是,宁婉万万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如此聪明有心机,无怪老人们常说心眼儿多坠着不长个子,如此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她向车子瞄了一眼,果然见洛嫣那双眼睛正滴溜溜地在车帘子边上,自己一看过去刷地一下又消失了。
宁婉在心里笑了一下。
到了虎台县里,洛冰自车上抱下洛嫣,拉着她与宁婉告辞,宁婉又细细地打量着她,头发黄黄软软的,勉强梳了小小的双丫,连朵花也插不住,巴掌大的小脸雪白雪白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可能还没有长开并不觉得有多出色,眼皮总是垂下来的,嘴角一直露出讨好的笑意,让人一见觉得十分老实听话,其实她真正睁开眼睛正与洛冰一样十分明亮清澈,却又多了一丝狡黠。
宁婉猜洛嫣早将喜姐儿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瞟了她一眼,却向洛冰说:“洛大哥,今天我们是来上香的!”她其实是在敲打洛嫣。
但没想到平日里机敏至极的洛冰再没有猜疑到妹妹身上,只点头说:“弟妹只管放心,跟着来的两个都是粗人,根本想不到。”
人是这样,总是最看不清自己的亲人,妹妹的小心机哥哥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好。”宁婉点头头,又看一眼洛嫣,见她在哥哥的身边一动不动乖巧极了,只有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了扇,让宁婉窥到了绝代风华的一角,突然心软了,这孩子若是没有这些心机,恐怕也长不大吧。告诉洛冰,“我听人说粥油最养生了,是熬了粥放上一会儿上面凝出来的那层皮,每天给嫣儿喝了,许是身子能好些。”
“粥油?”洛冰既然在军中做饭,自然是见过的,只是他从没有在意,如今兴奋地道:“这个容易,我以后每天早上让她喝一碗粥油!”
宁婉点点头,一抖缰绳要走,洛冰拉住马头低声道:“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弟妹拿这话劝一劝令表姐。”
有多少人说女子失贞是一生的污点,再也洗涮不干净,从此再也瞧不起她了,也正是为此,失贞的女子难有好的结果。宁婉固然不服,但世情是如此,高峻算残了,将来也能结一门不错的亲,喜姐儿可难了。这也是她一定要想法子替喜姐儿瞒住的原因。
谁想洛冰一个读书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把失贞当成寻常的错,只要改了好呢?他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非但没有仇恨整个世间,反而却更加宽容大度。
也是如此,他算不情不愿地娶了谢媒婆的女儿,富贵时却没有抛弃她,一直将她当成妻子看待,又肯将孤身一人的岳母接到京城养老。
宁婉颇为震撼之余又十分感激,“我会好好劝表姐,让她重新开始。”回去了自然将洛冰的话掰开了细讲给大姑和喜姐儿听。
一则喜姐儿的事瞒得不错,赵太太很给情面,除了赵家那边,只有宁婉、大姑、大姐几家人知道,二则是喜姐儿对高峻死了心,因此这一次倒没有消沉许久,过了些日子缓了过来,每日开始帮着家里做事。她虽不愿出头露面,但厨房里的活计却十分肯干,一点也不嫌累嫌脏。
但尽管如此,也难免有些喜欢嚼舌头的人常提起喜姐儿的事,连弃了典史之职的赵家也跟着被人说了不少闲话儿。总之,不论赵太太、赵国茂还是喜姐儿,都成了大家的笑谈。
宁婉再是聪明,一时也无法,世上是有这样的人,明明于他们并无什么好处,可是愿意说三道四,其实是闲的。不料才过清明,又有奇闻出来,顿时压过了喜姐儿之事,整个虎台县的人都被吸引了。
许千户续娶了,娶的是周指挥使的女儿,听说还是烟花女子生的女儿,这本是一桩好笑的事,但更吸引大家的却是羊百户家跳出来争婚。
原来许千户先与羊家说定了亲事,正是羊百户的二女儿,虽然是妾生的,但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也与大小姐一样养着的。本定好只待许千户的前房过世满一周年,接过去做续弦的。
但不想许千户去了一次安平卫,带着新婚夫人回来了。
羊家本在许千户手下,受些委屈也罢了,先是没打算揭出来,偏羊大小姐是个要强的,直接打到了许家,将许千户打伤了!
一个五品武官竟被一个姑娘家打伤了,这样的大笑话还不算什么,因为人们更感兴趣的是羊二小姐哭着说她有了许千户的骨肉了!
宁婉听了颇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这些贱人如今不待别人发现,一个个蹦出来将自己的丑事一一表白,不只替喜姐儿挡了些风言风语,更能让她看个热闹!
回想当年,小周夫人嫁给铁石时,她的真实身份并没有被揭开,因此颇有下嫁的意思,且县城里的人都觉得铁石不通人情,冷酷乖张。如今她嫁不成铁石,想在安平卫找个好归宿,身份立即被人掀了出来,只能匆忙间跟了宁婉最瞧不上的许千户,而且还有一个怀了身孕的羊二小姐要抢她的丈夫,看她还觉不觉得下嫁了!
至于羊二小姐,这一次坑不成姐姐,让她尝尝世人无情的目光吧!
唯一看起来有些倒霉的羊大小姐,在宁婉看来其实也一点不倒霉,她不必再嫁给许千户了,多么幸运的事!一个在夷人南下时勇于站出来守城的刚毅的女子,面对着丈夫带着小妾弃城而逃,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如果让羊大小姐自己选,她一定会选不嫁的!
因此宁婉见羊大小姐来找自己,体贴地将点心盒子给她端来,“上次你说我家的点心味道好,正好我昨天又做了些,你多吃点儿。”又倒了茶水放在一旁,只怕她像上次一般吃快了噎着。
羊大小姐拿了块绿豆糕没精打采地啃着,“许千户太不经打了,我其实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稍一用力将他推倒了,才摔到了额头。”
宁婉完全相信,羊大小姐的功夫比起寻常兵士还要高上一截,一贯不勤于武事的许千户哪里是她的对手?因此点了点头,又告诉她,“你不必再为你妹妹找许千户打架了,她是争不过周夫人的。”
“凭什么!”羊大小姐不服气,“她是什么人?烟花女子生的!安平卫那边早传开了!倒有脸嫁到虎台县里来!再说许千户可是千与我妹妹定了亲的!算周指挥使官大,也要讲道理!”
“可是周指挥使是不讲道理,你们家又能怎么样?”婆婆的事在前头,周家也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了,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宁婉提醒羊大小姐,“你别忘记了,娶则为妻奔则为妾,周氏再不好,也是许千户明媒正娶进门的,你妹妹再有理,她也是自己跟了许千户的,只要许千户肯将她纳进门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