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后卢铁石叹一声气,“我爹一次也没有带着那边的人来老宅过年,每年都是我娘带我过去。”又气道:“要不是娘,我怎么也不肯去的!”
卢家虽然到辽东时日不长,但老宅才是真正的老屋,卢铁石爷爷奶奶的祖坟也在一旁,按说到这里过年比安平卫要名正言顺,是祭祀也方便。
而且宁婉还知道婆婆才是卢家正经媳妇,是公公不认都不行。律法上明文所书,算是丈夫想休妻还有三不去,而这三不去婆婆全占了。第一不去是有所取无所归,婆婆的父母早亡,正是无娘家可归;第二不去是与更三年丧,婆婆正是曾替公公的父母服过三年丧的;第三不去是前贫贱后富贵,正是说公公这样娶妻时贫贱,但后来富贵的。这样的情形,不管婆婆犯了多大的错,是七出之条也不能休妻。
如果婆婆硬气,敢到辽东总兵府或者京城去申冤,周夫人的诰命肯定不保,连公公的官职也难说。
若是自己遇了这事,再忍不了这个气的!卢指挥佥事若是还想保住官,那么要看自己高不高兴了,只要有一点怠慢自己也不会容!而周夫人,自己一定要让她明白她算哪门子夫人?乖乖到自己面前以二房的身份行礼伺服,有一点做不好要责骂她!
但是婆婆,她竟能混到现在的可怜地步,真是太软弱了!宁婉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不对,婆婆之所以一直退让,除了软弱,还是因为她对公公抱着希望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为儿媳的宁婉只能劝铁石,“你当看在婆婆的面子,与那边面上过得去好,毕竟婆婆这样盼着过去看公公。”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忍着的!可是那天晚上,你也亲眼见了,娘病得……”铁石说着便停了下来,但握成拳的手上却暴起了青筋。
宁婉突然想到她在梦中见到的铁石,那时的他失去了母亲,与父亲反目成仇,然后又将妻妾也忘在了城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他什么牵挂也没有,守城时整日留在城墙上,神情总是一片漠然,她的心疼了起来,将人揽在怀里,“铁石,不要这样!”
卢家的事情她虽不知道真正的实情,可是秉公而言,“婆婆固然可怜,可她也不是没有错,你想孝敬婆婆为她出头,可是却不要忘记婆婆她的心意;而对公公,他再是无情,也是你的亲生父亲,曾把你养大,看得出他对你其实并非完全无情……是以我不愿意你与他反目成仇,那样不止婆婆会难过,是你自己心里也永远也过不去,恐怕会痛苦一辈子!”
类似的话洛冰也曾经数次劝过卢铁石,可是他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依旧听不进去,眼下婉儿用温柔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自肺腑地想要他好,卢铁石的心突然间软了下来,小时侯父亲对他关的片段不知怎么涌上心头,那时他还是很仰慕父亲、喜欢父亲的,后来却不知怎么隔阂越来越深,现在他心底的只剩下仇恨,而这仇恨果然也如恶兽一般地时不时出来噬咬着他的心。
“我愿意你一直能笑得有如一道阳光一样,却不愿意你因为仇恨而将自己的心封闭了,成为一个冷冰冰的人!”宁婉看着铁石握成拳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知道他听了进去,“我们好好待婆婆,将她当成小孩子哄得开心,其实她现在是一个老小孩儿;至于公公,你不要再与他当面争执了,至于其他,都随缘吧。”
这无疑是卢铁石所能接受的最底线了,他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我不会再与爹吵了,更不会动手。”
宁婉松了一口气,她曾听传言说卢铁石在婆婆灵前与公公打了一架,还将公公打伤了。虽然情有可原,甚至听起来很解气,但其实这也让他的名声坏到了极点,许多人骂他的话难听极了,甚至在他带兵回援虎台县救了大家时,也没有完全让这些微词消失,甚至有的女人们送饭送水时专门避开他,唯有自己暗地里同情他,对他更加关照。
“这我放心了。”
卢铁石笑了,“瞧你这语气,好像是一个大人似的,其实你才这样小这样娇弱呢!”说着将宁婉抱在怀里,正好将整个人圈住。
其实宁婉个子不矮,辽东人通常都长得高些,宁家也不例外,而她在宁家中除了爹是最高的,但在高大威猛的卢铁石面前显得娇小了,此时她坐在铁石的怀里,正好眼睛与他平视,点着他的额头说:“我本来是大人,是要管着你呢。”
“我最喜欢被你管着了,”铁石将头凑上来抵住她的额,“从第一次你管我,我觉得很自在,像已经习惯了似的。”
宁婉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反倒奇怪了,“我什么时候管过你呀?”
“第一次我们见面,你不是让我按你吩咐的做吗?后来你又时常提醒我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好多好多的事。”
“这不是管,这是关切!”宁婉细想一下,自己是有些喜欢管铁石的事,总怕他吃不好穿不好,不惜身体什么的,其实不是她多嘴,而是在梦里自己果真亲眼见了铁石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的!
“不管是什么,反正是很好!”卢铁石得出了结论,将头钻到了宁婉的怀里,笑嘻嘻地说:“我其实也是小孩子,你好好哄哄我。”
宁婉原本一直在说正事儿,不想却被闹了个大红脸,“你这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你还不到一岁?”
“我不管,”卢铁石的声音越发的含糊,“是要!”
瞧他这赖皮样子,哪里还是个冷面将军!宁婉又是气又是笑又是羞,情知推不开,赶紧吹熄了蜡烛。
三十的早上,宁婉听了叩门声才醒,听婆婆在门外说:“今天早点起来吧,还要出门呢。”
宁婉立即醒了,睁开眼睛见窗纸已经透过亮光了,赶紧应了一声,“这起了!”却臊得不知怎么好,顺势在铁石的胸前咬了一口,低声道:“都是你,我的脸都丢光了!”新嫁过来的小媳妇大天亮还没起来,倒让婆婆叫起来,传出去成了什么!幸好现在卢家老宅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有什么事都被外人知道了。
“有什么丢人的?过年时还不要多睡一会儿。”卢铁石到了此时还不忘记与她逗笑,又小声说:“你昨晚不是说好开心吗。”
宁婉不理他,只赶紧穿了衣裳开门,铁石此时也出来了,道:“我也以为起晚了呢,原来是这大雪映得天光亮了。”
不错,宁婉也发现现在其实还很早,只是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到处银白一片,将灰暗的天空都映得亮了,再抬眼看看天,仍有零星的雪花飘下,不禁道:“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
说着向厨房走去,见婆婆正带着白氏将碗盘端进屋里,见她笑着说:“早饭我已经做好了,你们洗漱了来吃饭吧!”
婆婆还真是着急呢。算车子一大早从安平卫出来,也要快午时才能到,歇一会儿向回返正赶在晚上关闭城门进安平卫,特别是今天刚下过雪,行路应该更难,断早不了的。
只是这时候何必给满心欢喜的婆婆浇一盆冷水?宁婉和铁石悄悄互看了一眼,都笑着答应,“我们这好了。”
吃过早饭,婆婆又打了两个大大的包袱,一个里面包的是杠头,一个包的是煎饼,都是她半夜起来新做好的,原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新做的才好吃,而今早大家吃的也是这些。
宁婉回老宅前想到可能要去安平卫,因此也备下几色礼品,正与德聚丰过年送的礼盒是一样的,瞧着好看,也算贵重,颇能拿得出手,但却没费什么心思,算是他们夫妻送给长辈们的。
大家坐下等安平卫的车子,婆婆明显神思不属,连牌也打不下去。没多久又张罗午饭,“早做好了等那边来人可以吃了。”
宁婉哪里能让她动手,笑道:“我来吧,今天是三十,总要多做几个菜,再包些饺子。”下厨做了十个菜,取十全十美的意思,每个菜又都有一个极好的名,什么连年有余、福寿绵长、步步高升等等,又调了两样馅,一样猪肉白菜馅,一样花素馅,将面和馅都端到屋子里大家一起包。
婆婆摇头,“只包一样猪肉白菜馅的你们吃行了,我又吃不了多少,何苦再包一样呢。”
“婆婆哪怕只吃一个,我也做的。”
大过节的图的是喜庆,且宁婉从来不觉得做饭是麻烦事儿。民以食为天,上至贵人,下至平民,都是要吃饭的,而让大家都吃好岂不是应该的?更何况今天要去安平卫,守岁时与那边的人在一处,在宁婉看来与他们并非一家人,因此将年夜饭提前做了。
大家果然像过年时一般围在桌边将饺子包了,白氏端了盖帘下去煮好再送了上来,婆婆挟了个素馅饺子才咬了一口说:“婉儿的手真巧,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素饺子。”
卢铁石赶紧也挟了一个,“果然好吃!”又问宁婉,“你怎么做的?为什么这饺子这样鲜美?”
宁婉一笑,“你们不是都看到了,不过是拿豆干、木耳、蘑菇、白菜都切成小丁,鸡蛋炒熟弄碎,加了香油拌的。”说着自己也挟了一个素饺子吃了,“唔,味儿还不错,不算丢丑!”
岂止不算丢丑,谁也没想到素馅饺子竟比肉馅的还受喜欢,又因为素馅的包得少,一会儿见了底儿。宁婉手疾眼快一下子将最后一个素馅饺子从卢铁石的筷子下面抢到了,然后送到了婆婆碗里,“再吃一个。”
婆婆笑,“我哪里比得了你们年轻饭量大,早吃饱了。”
卢铁石其实怎么能抢不过宁婉?不过是故意放水罢了,此时也笑劝,“娘,你吃吧,多好吃的素饺子,比肉馅的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