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这就是刘盈此刻唯一的想法。
无他,另一边的刘邦正在大肆炫耀自己和刘盈在掰手腕比赛中大获全胜的高光时刻……
这老头完全没有逼数,早知道不让了……刘盈冷哼一声,将脑袋扭到一边。
刘邦越发神采飞扬,撸起袖子在卢绾面前炫耀。
“你看我牛逼不?”
“不看。”
刘盈突然笑喷。
但下一秒钟,他敛起笑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刘邦不答应。
“你笑甚?”
“爹你定然是听错了。”
见到刘盈不认账,刘邦哼了一声,抓住没来及走开的刘鼻:“你说,那小子笑了吗?”
刘盈顿时目光炯炯的望了过去。
刘鼻左右为难,踌躇许久才拱手说道:“回叔父的话,侄儿这些时日突发耳疾,时不时就会失聪,故此什么都没有听到……”
开玩笑,那俩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
但刘盈却默默给他记了一笔。
老话说的好,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刘邦鄙夷的瞪了刘鼻一眼,上前半步抓住再度无辜躺枪的张不疑:“他不说,你说!”
张不疑:“……”
他满是求救的看向穿着男装,和卢虞东看西看的刘乐。
刘乐敏锐的接受到了这个讯号,敦敦敦敦的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爹,你要干嘛?”
刘邦看了看被刘乐护在身后的张不疑,怒哼一声:“瓜怂!”
刘乐双手插腰:“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骂人的话!等回去之后我就找娘告状!”
刘邦:“……”
卢绾站在旁边,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直到他看到了自家小棉袄搂着刘盈手臂正在窃窃私语……
重要的是卢虞脸上的那种崇拜之情,即便是面对着他这个父亲也从来没有流露过!
顷刻间,卢绾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于是,他的视线就从人的身上,慢慢转移到了周边的景色。
这一看可不要紧。
“嗯?”
“乃公当年抓虾的那条小溪怎么不见了?”
卢绾眉头紧皱。
刘邦也慢慢走了过来,左看右看:“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
“绝对没有!”
卢绾满是笃定的说道:“你看那边的石桥,是不是就是当年咱俩经常躲的地方?”
刘邦手搭额头望了过去,反复确认:“好像是哦……”
“躲?”卢虞走到卢绾边上:“为何要躲?”
卢绾摸着下巴,脸上满是对往昔的缅怀:“你大父……嗯,我说的是刘盈的大父。当年每次我俩闯祸,要被你大父追着打的时候,我都带着他藏到石桥下面,哪怕是冬天也是如此。”
刘邦扭头冷哼一声,没有拆穿卢绾。
毕竟他这人奉行的是挨打要站直,根本不会躲!
重要的是他那时候年少轻狂,甚至在刘太公暴怒的时候还要出言讥讽,主打的就是一个铁骨铮铮……
所以,东躲西藏的只有卢绾一人而已!
过了一会,刘邦皱眉问道:“是啊,那条小溪哪去了?嗯,说是小溪,但那水流量若是放在关中,只怕也能算作是河流了!”
“如此多的水,怎会不见?”
另一边的代王刘喜也频频点头。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中阳里很近,刘喜清楚记得当年刘氏在丰邑的田产中,有一块水浇田就在那条溪流旁边!
毕竟当年在沛县的时候,刘太公是将管家的权力交在了他的手上。
刘盈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可能,是跟我有关吧。”
刘邦顿时将食指无名指并在一起,戟指刘盈:“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干好事!”
卢绾则不屑的说道:“听他吹!那么大条溪流,是他能弄走的?难不成那帮秃驴吹嘘这竖子有担山赶月,翻江倒海之能,他就真的有了?”
刘盈沉默不语。
但刘喜却一脸温和的说道:“哎……难道你俩忘了,刘盈可是咱们刘氏的麒麟子,只是填平一条溪流又有何难?”
马屁精,孤立你……卢绾一脸鄙视,默默和刘喜拉开距离。
刘盈摇摇头:“不是填平,而是溪流自然干涸。”
“自然干涸?”刘邦眉头紧锁:“怎会如此?你小子别瞎说啊!”
他自小生于斯长于斯,即便是从前那种最旱最旱的年份,那条溪流也仅是见底,从来没有过一日断流!
刘盈挠挠头解释道:“我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我的理由。”
“从前老家这边种地,方便浇灌的地方种水稻,不方便浇灌的地方种粟米,而且是春种秋收,一年一季。”
“因此,庄稼对于水的需求量并不大。”
“但现在不同了,除了很北方那些缺水的郡县之外,北方大多是小麦玉米、黄豆玉米这样的轮种,因此一年两熟。”
刘邦点头:“但这和溪流干涸有何关联?”
“当然有关。”刘盈接着说道:“小麦,是一种耗水量很大的农作物,基本上需要消耗一千斤水,才能种出一斤的麦子,当小麦播种面积几何倍增之时,首先被大量消耗的就是地表水。”
“也就是江河湖泊,乃至于溪流。”
“但有很多农田远离水源,因此需要打井,用桔槔取水,灌既农田。”
“然后,地下水就会被大量消耗,直接表现就是土壤变干,地表水加速向下渗透。”
“最终导致原本的河流成为在地下流淌的暗河。”
“嗯,暗河,在关中很常见。”
“当年的壤乡之战,曹相率军假装被章邯、董翳重重围困,他所驻扎的地方下面就有一条暗河,因此即便是章邯、董翳截断了大军水源,汉军也并不缺水可用!”(第二卷第一四三章)
“毕竟暗河,只要向下挖上几米,就能见到汩汩流动的水源。”
刘邦暗暗点头,举目四望,见到的并不是自己印象中的荒野,而是一片片很是规整的农田!
如今夏粮已经收割,因此他目之所及全是半人多高的玉米。
青纱帐连绵不绝,仿佛一直延伸到天之尽头!
“这么多地?种的过来吗?”刘邦挠了挠头轻声呢喃。
“当然种的过来!”刘盈笑眯眯的说道:“如今哪个里聚没有集体采购七八台马拉收割机,以及那些高效的多合一脱粒机?”
“对了!满载着爹和卢叔童年记忆的溪流消失的锅,有一大半要扣在爹你的头上!”
听到刘盈的话,卢绾顿时怒视刘邦。
这老头虽然各种口头上鄙视刘盈,但其实对于刘盈的判断深信不疑!
刘邦愣住,勃然大怒:“你这竖子莫要污蔑乃公!乃公自从昔日平定英布那厮的叛乱,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沛县,这口锅如何能由乃公来背?”
刘盈满脸你莫要抵赖的表情:“对啊,根源就是那次大胜!爹你不计前嫌的学了一把项籍,富贵还乡,然后颁布了一道什么样的诏书,你可还记得?”
刘邦回想了一下,眼中闪过几分躲闪,但依旧嘴硬:“乃公年岁大了,记不得了!”
刘盈顿时得瑟了起来,抖着腿:“抵赖无用!须知天子者金口玉言,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册供后世子孙查阅,况且那是一道诏书,一道盖了传国玉玺,上面有既寿永昌字样的诏书!”
谜语人都得死……卢绾满脸疑惑,左看右看:“你俩说啥呢?有什么就直说,别兜兜转转的,烦人!”
刘邦和刘盈相视一笑,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了几许优越感。
尤其是刘邦的视线还在露出父女同款迷茫表情的卢虞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再向刘盈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
媳妇,一定不能找聪明的,就要找这种笨的!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毕竟他家里有个名垂青史,将他拿捏的死死的吕后……
刘盈秒懂,摇摇头看向满脸茫然中的卢绾:
“那一年我爹在沛县小住数日,招来了沛县父老陪他聊天,一时高兴,说是什么‘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从那天之后,沛县的百姓就免除了一切赋税徭役。”
“不仅如此,我爹离开沛县的时候,又一高兴,赐予了隔壁新升级为‘县’的丰邑百姓同样的待遇!”
“于是,拥有了特权,没有负担之后,丰沛两县的人口数量从那年的两万多户,一下子增加到了现在的五十万户,近两百万口人!”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田,别说只是干了一条小溪,那边的微山湖能不干涸,就算是谢天谢地咯!”
在卢绾的惊诧中,刘邦得意洋洋。
丰沛的巨变,彰显的是天子的权柄!
他大往昔时曾发过赞叹,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如今他兑现了当初的誓言!
此生,无憾矣!
但卢绾皱了皱眉头:“我不理解,难不成这人都是地里长出来的?这才几年啊,怎么会多了这许多人?”
刘盈笑着解释:
“可能是因为穷山恶水出刁民吧。”
“毕竟诏书有漏洞,没说招赘的女婿不能享受这种特权,也没有规定赘婿入赘后带来的子女不能享受这种特权……”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