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刘盈的‘解释’,萧何虽然不甚满意,但既然刘盈能够自圆其说,他也就不打算刨根问底了。
毕竟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够得到答桉,或者说最终的答桉说不定连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相国也承受不起。
于是他不再纠缠煤炭的价格,反正老百姓不是傻子,如果烧煤比烧木炭的价格贵,那么自然就没人烧煤炭了……
张良则愣了一下,歪着头问道:“为何是鲁班一号?你不是……”
他是知道刘盈又一次成功‘当选’墨家矩子的事情,因此对于蒸汽挖掘机被命名为‘鲁班一号’而感到诧异。
刘盈解释道:“若无昔日鲁班发明墨斗圆规,如何能有这后世的诸般能工巧匠?因此这种划时代意义的器械,自然当以鲁班之名!”
嗯,他没有说的是,在后世鲁班奖是建筑行业的最高奖项,虽然并不会真的是评选发出,但毕竟鲁班才是土木狗的祖师爷……
至于墨子,其人政治家、思想家的身份更重,掌握和传授给墨者的诸般技巧,只是用来实现‘道’的‘术’,因此墨家其实也和其他学派一样,重视思想胜过重视技术。
张良虽然没有收获最佳答桉,但他就是随口一问,因此真真假假的对他来说完全无差。
而在另一边,萧何慢慢站起向南眺望,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我记得从前选址在这里修长陵的时候,我和陛下曾亲临此地,那时候大约也是在这个位置,下着蒙蒙小雨,我站在这里向南眺望,隐约可见南山笼罩在烟雨之中……”
“而今日天气晴朗,我极目向南眺望,只能看到长乐未央两宫的身影,却不见南山……”
“这是我的眼睛不行了吗?”
张良也站了起来,手搭在眉头向南眺望,十分肯定的说道:“不是你的眼睛不行了,就是只能看到长乐未央两宫,不见南山……”
嗯,他很肯定的原因在于他闲暇时候会去山里狩猎,经常要在杂草丛生之中追踪野兽的足迹,因此眼神很好。
刘盈指了指那些位于长安城下风处的工厂:“应该是那些工厂的原因,毕竟现在站在渭水北岸,还能够依稀看到那里的滚滚烟雾……”
萧何微微转了转脑袋,果然如刘盈所说,依稀可见滚滚浓烟,尤其是如今长安城没什么三层以上的建筑,那些动辄十几米高的烟囱就无遮无拦,清晰可见。
张良转身看向刘盈,一副刚刚回忆起了什么的样子:“你之前说过,工业用的煤炭,主要来源是上郡的煤矿,那里的煤炭耐烧但有味道……那种味道,可是那种臭鸡蛋或烂韭菜的气息?”
二氧化硫的味道咯,很正常……刘盈轻轻颔首。
萧何也一脸恍然:
“我说呢,最近这一段时间总是能闻到这种臭鸡蛋味,起初我还以为是老鼠之类的死在了床下或是柜脚,于是让家里人把整个相府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一无所获……没想到不是我家的缘故,而是这种煤炭的原因!”
刘盈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毕竟这种弥漫在长安城周围的臭鸡蛋味,其根源在于粗放的工业以及从上郡源源不断运来的煤炭。
他之前说眼前这台蒸汽挖掘机是第一台,其实指的是第一台用在关中的机器,最先造出来的第一批蒸汽挖掘机,早就顺着铁路运到了上郡的煤矿。
也因此,上郡几个县的煤炭产量直接翻番,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煤炭运往货运站,等待着装车转运到长安东边那些大型的工业集聚区。
因此关中的气味不好闻,也很正常。
不过刘盈想了想,如果上郡还有陇西郡的黄土塬水土流失问题得到遏制,那么关中的环境问题也不至于像历史上那么恶劣。
重要的是随着铁路的蔓延,物流以及帝国掌控天下的能力进一步提升,关中之地纵然是聚齐上亿人口也没有问题,不存在因为粮食不够吃,皇帝需要带着满朝文武官员流浪到东都的惨状。
所以,长安城这座首善之都的蓝天白云问题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毕竟勋贵帝室齐聚此地,总不能每天闻着臭鸡蛋味睡觉吧?
于是刘盈仰起头,看向萧何说道:“老师,你觉得咱们把那些冒黑烟的工坊都强制搬迁……嗯,比如搬到三川郡、河内郡、砀郡这些可以依靠大河货运的郡县去怎么样?”
萧何想了想,不置可否的说道:“只要你能说服你小舅……他这个内史能够同意,我就无条件支持你。”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关中的工坊虽然重污染,但却可以提供工作岗位,一百亩农田充其量提供五个工作岗位,但若是用做工业,至少可以解决两三百人的就业问题!
工人有钱了,商业就兴旺,最终就有了吕释之时常挂在嘴边的,内史府一地之力,上交税赋占全国收入一半的丰功伟绩!
所以,要想搬迁工坊,吕释之那里的阻力就会无限大。
听到萧何表态,刘盈点头说道:“所谓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想来我小舅能够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做出正确的决定。”
嗯,如果他不愿意,就换个人来做。
刘盈对此很有信心,毕竟窦漪房就快生了,自家老娘很快就不仅是个儿子奴,还会是孙子奴,因此若是打孩子牌,吕雉必然屈服!
至于刘邦那里也很简单,刘邦虽然看似混不吝,日常惹刘太公生气,但其实他是个大孝子,如果刘盈指出空气污染会加剧李氏的病情,以及影响到刘太公的健康,刘邦也必然会支持他!
所以,老人小孩牌实在是好打……刘盈捏着下巴,嘴角露出让张良哭笑不得的奸诈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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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十六年三月辛酉,南山度假山庄。
清晨,千山初醒,朝云出岫,在青青苍苍中,乳白色的云纱飘游山腰,像仙娥在轻轻起舞。
说人话,就是下雾了。
晨雾之中,刘盈那座占地最大,位置最好的庄园内却格外热闹,上百宫人内侍小步快走着忙忙碌碌。
无他,窦漪房要生了。
刘盈看了看有条不紊,指挥若定的吕雉,默默退回到刘邦身边,小声滴咕:“爹,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娘真实的一面。”
刘邦同样压低声音:“我都看多少年了,你才知道啊……”
一旁的刘太公顿了顿拐杖,低声怒斥:“有没有点正形?什么场合你俩在这滴滴咕咕,编排别人?”
所以,我不再是这老头的乖孙了吗……刘盈鼓了股腮帮子,旋即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中庶子韩谈:“派个人去发电站盯着,别让这里断电了。”
现在晨雾未散,而且早晨房间里本就黑暗,电石灯臭的一批,若是电灯不能用了,房间内的照明就只剩下了蜡烛一种。
虽然多点一些蜡烛房间里也会很亮,但毕竟不如电灯好使。
刘太公怒火稍微平息,颔首道:“这才有个男人的样子,女人生孩子那是过鬼门关,是在和老天爷争命,你们不能帮忙就算了,别当成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鬼扯!”
生孩子这件事情是他生命不可承受之痛,他的第一个妻子,刘邦的生母就是在生产时落下的毛病,生下刘邦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而他唯一的女儿,也是死于难产……
听到刘太公这么说,刘邦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
虽然窦漪房不过是个太子孺子,出身宫婢,但到底也是一条人命,重要的是还怀着他刘氏一族的血脉。
于是刘邦一脸郑重:“知道了。对了,医士卜者可都到了?”
他后一句话,自然是问的刘盈。
刘盈回想了一下:“医士早就备好了,从咱们住到南山开始就一直等在这里,每日消杀产房,和从关中各地医馆招来的产婆交流经验,务求万无一失。”
“至于太卜,反正他也闲着没事,一直在庄园外候着呢……不光是他,我把管祭祀的太祝也找来了,现在俩老头应该已经支起了摊子,正在祈福卜卦呢……”
这不是封建迷信,只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嗯,中国人固有的信仰传统,就是什么都信,但什么都不信……
刘邦轻轻拍了拍刘盈肩膀:“不错,不错,你比乃公强……”
刘太公再度顿了顿拐杖,呵斥道:“都闭嘴……听,我怎么好像听到小孩哭了?”
刘邦愣了一下,双眼睁大,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好像是真的诶……”
他说话间,吕雉笑意盈盈的走过来,竖起两根白生生的手指:“母子平安,龙凤呈祥!”(注1)
刘邦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刘太公用拐杖敲了他一下:“笨,就是生了两个的意思!这是新丰茶园里新流行的戏词,专指女人一次生了两个,一儿一女,男为龙,女为凤……”
注1:这句话最初的典故是孔子八世孙孔鲋写的《孔丛子·记问》,曰: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麟凤龟龙先为之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