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宫宴的官员最低都是三品以上,及四品以上诰命的命妇,苏世堂只是个五品郞中,自是不在列。
正主虽不在,但参宴的苏夫人却暗暗为长子得皇帝青眼而高兴。
苏源清年初就暗示过她,苏世堂至多一年可擢升四品侍郎,若不然,她绝不可能同意苏源清调苏世良回京的提议。
抓个偷马的毛贼对苏世堂来说还不简单?等立下功劳,苏世堂擢升的事定然板上钉钉。苏夫人心情好极了,所有敬酒之人来者不拒,水酒一杯接一杯往下喝,酒热人心暖,苏玉妩私跑出府一事带来的阴翳被驱散不少。
与苏夫人的欢悦不同,替长子接了差事的苏源清此时却食不下咽。
他想得深远多了。
多年前,年幼的靖宁候替刚登基的皇帝挡过大灾,正因如此,皇帝对靖宁候一向纵溺,无军功却破例封为一等候,领三县食邑,逢年过节赐下丰厚赏赐,太医院隔三差五替其诊脉,嘘寒问暖,就差就没当成祖宗供养。
靖宁候从小身中剧毒,天下名好医皆断言难撑过二十岁。
世人不论是出于同情还是忌惮其显赫身份,对这位小靖宁候皆礼让三分,对其放纵不羁的行事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秦国国世子,身为其父也甚少对其严厉管束。
往年这位小候爷也是寻诸多借口不参加宫中各种年节宴饮,皇帝至多询问几句,从不追究,今日却一改常态,如此郑重其事要追究靖宁候的马被盗一事,到底是单纯对靖宁候的敷衍搪塞感到不满,想要惩治一二,还是……剑指朱琰身后的秦国公府?
秦国公朱继邺年逾六十,是跟随太祖帝打江山的开国将领,两朝元老,长年镇守大宋与辽国交界的北地,手握大宋朝一半的兵力,军中威望极高,甚至私下有人称秦国公的军队为朱家军。
大宋朝本就因为兵变而来,这叫皇帝如何不对朱家军三个字如鲠在喉、芒剌在背!
况且,自两年前北汉举国内附大宋后,北方边关就再无战事。
再加之,大宋的另一劲敌辽国,内政不稳。辽帝年迈,体弱多病,军国大事全由中宫皇后萧氏协理,储君年幼,尚不能主政,几位年长的王爷对皇位虎视眈眈,辽国内耗不断,短时间内怕是无力与大宋兵戎相见。
皇帝虽不至对功勋卓著的秦国公卸磨杀驴,但肯定不再放心将半国兵力放在外姓旁人手里。
揣摩到这层深意后,苏源清心里如负千钧。
长子苏世堂的确有实力,交出一个偷马贼并不难。难的是,秦国公府和皇帝,两边都不是苏家能得罪的。
……
天公作美,入夜后虽不是月白风清,倒也没有起雾,这对骑马夜行的苏玉妩一行人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苏玉妩尽力忽视心里的怪异。
比如,她明明从未骑过马,可在旁人的协助下跨上马背的那一瞬间,陌生的熟悉让她想也不想的一勒马绳,催马疾跑。
梦里她是骑过马的,为了见苏世良最后一面,她骑了半个多月的马,两腿股之间血肉模糊,溃烂生疮,却半点比不上失去世间唯一亲人带来的锥心之痛。
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她永远不想经历!
快些,再快些,早一步到宋州,救大哥的成算就大一分。
“三姑娘,已经赶了三个时辰路,不如找个地方稍作歇息,马儿们都累了。”
魏临见苏玉妩不但不见疲态,反而越骑越快,心里担忧得不得了。
越看他就越觉得苏玉妩骑的白马名贵不凡,定是显贵之家所有,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他此时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心软,被苏玉妩三言两语说动,草率将人带去宋州救苏彦。
万一没救出苏彦,又搭进个苏玉妩,东家怕要要生吞活剥了他。
苏玉妩本不欲回应掌柜,无奈前面举火把的车夫听到魏临的话慢慢停了下来,她也不得不勒马减慢速度。
借着昏黄的火光,两个车夫因骑行太久没有沾水米,面色暗沉,眼窝发青,嘴唇干起了裂纹,正回头眼巴巴回头瞧她。
“好吧,大家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一停下来,苏玉妩才发现双腿内侧火辣辣的疼,整个人天旋地转,若不是婆子正好扶着她下马,怕是就要从马背上栽倒。
可她丝毫不敢表露出身子的不适,怕魏临他们不同意她赶夜路。强忍着双腿的酸胀疼痛,苏玉妩靠着一块石头坐下,闭目养神。
车夫和婆子们显然是出行的高手,经验老道,苏玉妩刚坐了盏茶功夫,几个人就要拾掇出熊旺的火堆,又烧了热水烤了馒头。
闻着香味儿,苏玉妩也不客气,睁眼一气吃了两个大馒头,喝了两碗水,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最终,在魏临的劝说下,一行人休息足一个时辰才又重新启程。
宋州下辖十县,苏家大宅在十县之首宋城的北面,应天书院在宋城以南的南湖畔,苏玉妩一路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进城后直奔北面苏宅。
梦里,苏彦是被苏家族长下令杖刑三十,书院只是将苏彦辞退罢了,并未做出别的。
宋城苏宅曾是太尉府坻,时至今日虽不复当时辉煌,但层楼叠榭、廊腰缦回、绵延数里的豪舍还是让人望而止步。
苏玉妩一心挂念大哥苏彦安危,见车夫和两个婆子目瞪口呆,踟蹰不前,不由焦心催道:“快去叫门。”
苏宅开府之时正值钟鼎时期,真正的高门大户,眼前高约丈余的朱漆大门,门把手的位置高出她身量一半还多,非得像魏临这类身量五尺以上的人才够得着。
“你们是……哎,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竟敢私闯苏家!”
朱漆大门刚拉开一道缝,苏玉妩就一把将门推开,不顾守门小厮阻拦,风风火火冲进去。
她一刻也等不及,想见到大哥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