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

大宋朝历来有冬至大于年的说法。

五更刚过，新竹就领着杏儿备好热水、巾帕、新衣、首饰、鞋袜，只等苏玉妩醒来。

苏玉妩其实早醒了，两丫鬟虽然动作放得轻，可近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寝不能安，食不知味，整个人总恹恹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自胎里就体弱，长久下去，不等旁人动手她便真的倒下了。

“丁香，你到前院跟阿娘说一声，我今日想吃燕菜粥。”

燕盏滋补元气，性平温和，正适合她。

她不会再像梦里那样，眼看着阿娘将这些好东西往东颐院和长房送。李沁梅送了来，本就是给她和李氏补身子的，凭什么便宜那些恶人。

丁香是李氏拨给她的小丫鬟，本来叫杏儿，是苏世良任满回京后才添的。

林嬷嬷临回益州前，特意观察过她一段时日，说她年纪虽小，却很本份老实，手脚也勤快，最让人放心的是，人是从芽婆手中买来的，不是东颐院和长房派来的那些眼线。

铃儿的背叛终归是让苏玉妩心头膈应，杏儿人还没来，她就已经想好要给丫鬟改什么名儿。

“三姑娘，今日冬至节，府中上下都要吃馄饨的，这样耳朵才不会长冻疮哩。”丁香以为苏玉妩忘了，笑嘻嘻的提醒道。

她心情极好，因为她终于能吃上馄饨了。

很小的时候她就听人说起馄饨，可惜家里穷，冬至时有口肉汤喝就不错了，哪有那个闲钱包馄饨吃。

新竹听到苏玉妩的说话声，忙将天碧色的绡纱帐子撩起，挂如意云纹帐钩上，一边回头冲丁香说：“三姑娘想吃，你就去跟三太太说一声吧。”

丁香这才转身往外面走。

在李氏身边时，新竹就是大丫鬟，管着北院上下，她的话对于丁香这样的小丫鬟，等同军令般不可违。

苏玉妩将两人的举止神情看在眼中，倒也没生出旁的想法。

在小丫鬟心中，她虽是主子，年岁却有些小，言行间总带着股稚气。

新竹到底是大人，又是阿娘身边得用的人，小丫鬟抱有畏惧实属本能，也不是对她不敬。

“三姑娘既醒了不如现在起罢？天色虽还早，可今日冬至节，要做的事可不少，三太太怕是过会也要派人来催了。”新竹恭谨的立在旁边说道。

苏玉妩懒洋洋的点头。

她倒不是不想起，只是身上有些乏，精神也有些迷糊。

等丁香回来时，苏玉妩已经穿戴一新，连脚上的鞋和袜都是新做的，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儿。

这是锦绣坊所制衣裙皆带有的百濯香，香气在衣，过水清洗也会整年不散。

“三姑娘这身衣裙可真好看。”丁香看得舍不得挪开视线。

“是么？可惜你身量比我高出许多，不然，赏你穿一日。”苏玉妩回头见丁香双眼亮晶晶，像只贪吃的小狗看肉骨头般的眼神瞧着她，忍不住眉眼一弯，逗笑道。

丁香一脸追悔莫及，“哎呀，都怪奴婢阿娘把奴婢生得这般高，亏大了……”

新竹没好气的戳她一把，“说什么混话，为着一身衣裳，孝道都不顾了？”

丁香吐吐舌头，“新竹姐别动怒，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奴婢阿娘好着呢，大哥二哥在家帮人种地，吃糠菜和粗面炊饼，奴婢在这里可是享福呢，吃得好穿得好，睡得也好！”

先前在李氏院子里，六个人挤一张通铺，想翻个身都难。

如今她和新竹两人换着住一间房，睡的是绸被羊褥，夜里还有炭盆烤火，简直是神仙的日子。

被逗得乐不可支的苏玉妩感觉精神头好多了，收拾妥当，领着两人出了院子。

李氏果然派人来催，主仆三人是在去李氏院子的路上碰见来人的。

天还没亮，整个北院灯火通明，橘红的羊角灯笼从廊下一路挂到到院门口，下人们有条不紊做着手中的事，面带喜气，脚下生风。

苏玉妩看得露出几分笑意来。

李氏在正厅里清点待会要献公婆和长辈的鞋袜，以及祭祀祖先时的献食。

下人禀报苏玉妩来了，她也顾不上，只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见苏玉妩穿戴一新并无不妥，便不再理会，转身继续忙。

苏玉妩想上前帮忙，却被李氏哄着推到一边，“你好好坐着耍会，别烦阿娘啊。”

……

天色破晓时，李氏终于忙完，一身香汗微渍，钗寰斜乱，气喘吁吁。

苏玉妩不忍再说想吃燕菜粥的事。

李氏却主动问起来，“好端端的，怎的要吃燕菜粥了？阿娘让你给你温着牛乳粥呢。”

苏玉妩自出生时身子就弱，李家请了杏林堂的尤大夫替她把过脉，说是天生胎里不足，只能好生调养着，牛乳补虚损，益肺胃，养血气，很适合苏玉妩这样的身子。

自此以后，苏玉妩几乎日日喝牛乳。

而且，在李氏看来，燕盏虽稀贵，却带着股腥味，味道远不足牛乳清甜香醇。

苏玉妩把脸仰起来给李氏瞧，“阿娘可瞧见下颌上的疤痕了？”

李氏定睛一看，脸色立时就变了，弯着腰细细瞧着，“这是……怎么疤痕还没散？这都快小半年了。”

苏玉妩几个月前在园子里摔了一跤，下巴被磕掉一块皮。

李家两位表姐得知后，费尽心思寻了一盒雪莲白玉膏送来，就是为了让她消除疤痕用。

“阿娘，大表姐二表姐送我的雪莲白玉膏我都送长姐了，燕盏最是滋补养颜，或许能消掉疤痕。”苏玉妩笑眯眯说道。

李氏听了却很为难，“你姨母送来的燕盏份量本就少，你病的时日已经用掉了一半，剩下的……”

“阿娘难道还准备送予旁人？”苏玉妩吃惊问道。

“我……”

不等李氏开口，苏玉妩又说：“您也说了，份量太少，送人的话总归有些失礼，没得被人笑话您小气，不如选些旁的送。”

“这……”李氏犹豫了一下，竟也觉得苏玉妩说得有道理，那点份量的确不好看，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她吝啬。

可这件事她一早就决定好了，又跟苏世良通过气，骤然更改总觉着不妥当。

“就依青青罢。”

李氏还在天人交战，身后忽然传来苏世良温润低醇的声音。

“阿爹……”苏玉妩乳燕归巢般扑向闲庭信步而来的苏世良。

“夫君……”李氏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为了私心才更换了寿礼。

苏世良拉着苏玉妩走屋里，“青青这衣裳是月前才做的罢？看着有些宽松，怕是这段日子病得重，人也瘦了些。她既然喜欢吃燕菜粥，剩下的半盒都给她炖来补身子。”

苏玉妩笑得欢快极了，像偷到腥的小狐狸。

“阿娘身子康健，也不必拘着滋补品送，头面衣裳玉件金器亦可，还有六七日，你仔细选一件便是。”

见苏世良脸色温和，无半分不悦，李氏彻底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