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二年的闰十二月,只有二十三天。
因此闰十二月二十,剑州府三冈县里,便已经有了浓重的过年气息。
已经沉寂萧条了大半年的东市,几乎人头攒动,卖年货的吆喝声、孩童奔跑玩耍的嬉笑声、市井气十足的斗嘴声、铁勺翻炒花生瓜子的哗哗声响成一片。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围在一张告示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过路的不识字,踮着脚看了一眼,急着问:“这上头写的什么呀?”
“说是又要招募兵勇了!”
“贺大富这是搞什么名堂!他那五百个兵,不是早就招满了吗?!”
“就是!不怕七司老爷们回来,治他冗兵的罪吗?!”
“瞎说什么呢!不是贺大富招守城的兵,是定闽军又要募兵!”
“……这是终于要打剑州城了吧?!”
“还要募兵?!县里那还有这么多青壮啊?!我家已经送了小二去当差,要把老大也送去,我们老两口也别活了!”
“想什么呢!县里这么多木头都闲着,当兵吃饷的美事,你便是挤破了脑袋,也轮不上咯!”
“你说谁是木头呢?!出来!刚才是哪个说的?!”这回赤红着脸盯着人群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一个月前,还是三冈县里的众多木头之一,眼下却已经生龙活虎。
刚才说了“木头”的那位,顿时不敢吱声。便有人出来当和事佬,将那位被激怒了的汉子劝了回去。
差不多的场景,在三冈县的许多条大街上,陆续上演着。远在宁阳、永定两县的百姓,也都看到的同样的告示。
过了午时,不少百姓照着告示上说的,聚集到了县衙前,单单三冈县,便聚了两千多人。
纵然没有朝廷任命,却早已将自己视作了三冈县丞不二人选的贺大富,仍带着人马,不断地从四处收拢百姓,将他们都赶到了县衙前。
人越聚越多,眼看着已经摩肩接踵了。
一座临时搭成的高台上,洛轻亭估摸着底下快站了三千来号人了,便不再等,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父老乡亲们!都静一静!听我说!”
底下不少人认得这位七司的洛姑娘,知道她是步爷跟前的红人,顿时都闭上了嘴——坊间有传言说,七司步爷往后是要做剑州知府的,眼前这位洛姑娘,想必也要做大官,比知县老爷还要大的大官。
“两个月前,我头一回来三冈县时,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路边都有烂掉的尸首没人收拾!这趟回来,看到县里已经人丁兴旺,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啊!”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是拜了七司步爷所赐,也拜了洛姑娘所赐。
洛轻亭等到喧闹声安静了一些,才突然拔高嗓音道:
“可这太平日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噤声,没有人知道洛姑娘要说什么。
“你们可知道拜月邪教为何横行无阻?!为何官府又拿它毫无办法吗?!”洛轻亭顿了顿,大声道:“只因七闽道布政使张承韬那个老贼,暗中与拜月邪教勾结呀!”
底下一片哗然。
“那老匹夫拿着朝廷的俸禄,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怪不得妖邪们大搞祭祀,知县老爷视而不见呢!原来那张承韬老贼,早被拜月贼人买通了!”
“灭他九族都不够!非得活剐了不成!”
……
永定县里,张瞎子的话,与洛轻亭如出一辙,只不过这瞎子摆摊算命时,练就了一张好嘴皮,此时痛陈张承韬的罪状,更是惹得底下百姓,群情激奋。
“可是七闽道天高皇帝远啊!你们可知,张承韬的小儿子已经带着大军往咱们剑州府来了!他们这是要给拜月妖邪报仇!再把妖邪们请回来!祭祀的火柱子再架起来!咱们百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他们便看不下去了!”
张瞎子的破嗓音,有一股特殊的凄苦劲儿,听得底下百姓,个个动容。
“咱们过不下去!他也别想好!”
“就是!跟他们拼了!”
“要死也拖个垫背的!便是舍了命去,也把这老贼拖下马!”
张瞎子见火候差不多了,忽然哽咽起来,一双瞎眼里,几乎要挤出眼泪来:“便是前天夜里,七闽道都指挥使宋尹廷的兵,来劝咱们步爷,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让咱们七司不要螳臂当车,赶紧暂避锋芒,退到泉州府去……”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人群,顿时都不说话了,一片鸦雀无声。
“步爷他整整一宿都没睡下,起来之后,只对那官兵说了一句话。他说,宋老大人怎么着,咱们管不了,可七司……”
张瞎子侧着头,梗了梗脖子,咬牙切齿,声嘶力竭般喊道:“可七司要与剑州百姓共存亡!”
轰的一声,人群仿佛沸腾了一般。
……
宁阳县里,七司众人看着底下沸腾的百姓,胸中热血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邓小闲咽了口口水,背在身后的双手犹自颤抖着,微颤的嗓音更是增添了煽情的效果:“大伙儿兴许有人看见了,步爷昨日傍晚,便带着他的书童独自进山了!他是探查敌踪去了!他临行前吩咐说,别告诉百姓!让他们过一个好年!因为这可能是许多人的最后一顿年夜饭了!”
底下百姓们,已经有人抹起了眼泪。
“纵然步爷不让说!我们也非说不可!”邓小闲忽然大臂一挥,用灵力催发的嗓音,几乎传得满城皆知:“因为我说什么不信,咱们剑州府的百姓,就全是一群待宰的羊!等到步爷回城的那天,大伙儿也让他瞧瞧,宁阳县里有没有懦夫!”
沸腾的人群仿佛炸裂一般。
邓小闲却已经如癫如狂:“谁要让百姓过不下去,等着他的便是成千上万的镰刀锄头!谁要让这宁阳县血流成河,咱们便让他后悔到这世上走一遭!”
……
这一日,剑州府宁阳、三冈、永定三县,募兵五千四百余人,定闽军初成气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