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也穿两件。”男人叹了口气，穿好救生衣后踏进了摇摇晃晃的船舱。起步总是比较费力，小艇的马达有些问题，宋清持拧了半天钥匙，只听得马达嗡嗡直响却不见启动，急的冲男人大声喊，

“你去踢一下它！”

“？这又不是电视…踢一脚也有用？”

“试一下嘛！快去！不然要烧了！”

男人也隐约闻到一股焦味，连忙起身走去船尾扶着边沿用力拍了拍马达的机箱。咯噔一声后马达恢复运转，小艇驶离了海岸。清凉的海风吹在脸上，宋清持呼了口气，男人坐在船尾时而看看宋清持时而看看海。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宋清持问道。

“拍片子的…”

“导演吗？很出名吧…”

“没什么名气…”男人轻笑了一下摇头否认。宋清持回头看了看他，正好迎上男人的目光，平和却又疏离。

“想去哪座岛？”

“离南岛最近的那座岛吧。”

“啊？那就是个渔港，很没意思的。”宋清持咂咂嘴说道，男人却笑了，指了指自己的救生衣说道，

“去太远了我怕我没命回来。”

宋清持闷不吭声，他知道男人嫌他开船不熟练，虽然想反驳，但也无言以对，他确实没太多经验。太远的岛他压根不敢过去，比如那个什么竹枝岛，那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片噩梦海域，一直都是祖父带他去。不过，那个渔港也是真的无聊，到处都是鱼贩子，处处都是鱼腥味……

快艇逐渐靠近港口，男人先上了岸，默默等着宋清持。宋清持刚要下船，一个浪卷了过来，船摇晃的有些剧烈，他脚下一个趔趄向岸上扑了过去。男人身子一躲，宋清持摔了个结实。

“……你…你稍微扶我一下啊！！”

“对不起，我习惯性的…就躲了。”

“…还是长辈呢…切…”

宋清持揉着摔痛的手肘低声埋怨。男人伸手碰了碰那一处红肿破皮的地方，宋清持痛的吸气，将手臂一转躲开了男人的触碰，什么小叔叔，就是个自私家伙。

不过今天的渔港似乎不如往日喧闹，摊贩们悠哉的处理着各自摊子的生意，男人们晾晒着打捞到的各种水母和海鱼，女人们则一边闲聊一边往水池里面蓄水，或者刮着鱼鳞。铺满了虾米的凉席占了街道的边角，行人旅客经过时，总要闪身腾挪，像是跳舞一样。宋清持跟在男人身后，一路慢悠悠的走，男人耐心的看着左右的景色，一路走到顶端，那里临海的一面上有一座矮墩墩的石砌塔，明、清时候用作炮台和瞭望台，后来也被废弃了。

黄昏的海呈现出了丰富的色彩，深蓝，绛红，橘黄，暮紫，各种颜色交织融汇，男人望着大海出神，宋清持却只想赶快回家吃晚饭。

“走吧？天晚了，晚上涨潮，海浪很大的。”

“好。”

回去的时候，宋清持明显熟练了一些，小艇快速平稳的劈开海浪向南岛飞速冲去。远远就看到在栈桥上守望的祖父。

“阿公！”

宋清持挥手大喊，祖父也冲他挥了挥手。男人安静的坐在后面，深深呼吸了一口。祖父家里平时会有一个帮佣阿姨来料理三餐和卫生打扫，回去的时候晚餐也刚刚煮好，宋清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咕咕的叫。

“小宇今天怎么样？小艇开的熟练吗？”

祖父一边给宋清持的碗里夹菜一边问。

“完全不……”宋清持咕咕哝哝的正要说话，

“很好，小宇很熟练。”男人替他回答了。

“是吗？”祖父笑的开怀，“那以后就多让你开，熟练了好啊，熟练了就哪里都可以去，我就放心了。”

宋清持总觉得祖父的话哪里不太对，却又想不明宋，干脆不想了，阿姨今天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

晚上休息的时候，宋清持还是例行先去祖父房间问候晚安，老人晚上总有看书的习惯，一盏落地矮脚灯，一张竹几，一个蒲团外加一壶清茶，一盏熏香，祖父便能安稳阅读几个小时不知困倦。

“阿公，我睡了，晚安。”

祖父合上了手里的书，招呼了宋清持进门去。宋清持听话的进去，盘腿坐好。

“小宇，阿志和你相处怎么样？”

“还行吧…话不多……”

宋清持本来想说这家伙性格古怪，说话刻薄来着，但还是忍下了。

“阿志他最近状态不好，来阿公这里修养一段时间。你天生性格活泼，开朗温和。多照顾他一些好不好？说起来，他还是你小叔叔呢。”

“嗯…他说他是导演，真的吗？”

“是真的，他的作品你一定听过。”

祖父如数家珍一样列举着男人的作品，全部都是优秀的获奖作品。宋清持总算明宋，这家伙确实性格恶劣，明明那么有名却有意隐藏，说话还总是拐弯抹角的损他，真是讨厌的性格。

“他不习惯出现在幕前，而且他的电影都是邀请素人演员，从来不用名人。也难怪大家对他都是只闻其名，不闻其人。阿志是他的小名……不过这些你不要和他说，让他清静清静。”

“哦。”宋清持点点头，“他到底怎么了？”

“病理性的抑郁症，已经第五年了。”

苏萌的记忆里，家里经常会来一些制片人和导演与父母聊天。大多是母亲的朋友，后来逐渐与父亲相识，他还小的时候，那些长辈们便总爱说他模样俊俏，将来可以试试做演员呢。母亲从来都不干涉他，只说听他的，他想做什么就做吧。

相比做演员，他更好奇幕后的导演和编剧是什么样的工作，如何构思巧妙的分镜和镜头，剧本的线索又是如何铺陈。他喜欢跟着母亲去拍摄现场，他喜欢研究那些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摄影器材。母亲知道他喜欢这些，有一次下戏后，她让小苏萌站在圆轨中间，将一架摄像机围着他拍摄了三圈半，顶上只有一束追光，将小小的他藏在了光里。

十九岁的他刚上大一，选择了编导专业，同时辅修文学和哲学，为了拓宽自己的知识面，他特意放置了整面墙的书柜，每天放了课都要泡在书堆里。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导演在事业的巅峰时刻选择暂别，这本不是什么大新闻，这行业有才华的人太多了，除非是元老人物，不然失去谁其实大家都不怎么在意。

可他喜欢这位导演的电影，色彩鲜艳，情感热烈的画面令他沉醉，演员们朴素而真挚的表情和对宋让他惊叹。他趴在沙发里，将那位导演的半自传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岛》是那本书的名字，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写法像极了那位导演的拍摄风格。文字的每一处笔画都喧嚣着浓烈的情感，透过文字，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座岛。那座生者与死者背向而立，彼此怀念的独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