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肖萌怀中的妙妙看她半晌，忽然口齿不清地说道：“姐姐，你，难过。”肖萌点点头，没有说话。

面前的这个人愿意为她挡下一切，如果真的可以，她真的很想牵起他的手，与他亡命天涯，不去想未来，不去管前途。

对不起。肖萌再一次在心底里道了歉。

这时候，顾鸿渊忽然回身望过来。视线相对的一瞬，肖萌忽然窥见了他眼底的深深温柔，尽管那温柔伴着哀痛与悲伤，但肖萌却一刹那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他那一晚说着“不要道歉”。

因为他愿意包容她的所有决定，她不需要觉得抱歉。

如果……

肖萌想到这里，顿住了，不由得抱紧了妙妙，险些哭出声来。等肖萌忙完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她拒绝了卫队长的护送，一个人慢慢往城主府走去。

街道上已没有什么人了，但两旁的屋子里却透出了暖黄的灯火。这时，她回头望去，难民们围坐在篝火边，虽然尚无片瓦遮身，但依旧有零星的笑声远远飘了过来。

凛沙的夜很是寒凉，但肖萌遥遥看着这些火光，仿佛觉得自己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

于是，内心的想法渐渐坚定起来。

她不再犹疑，将那些灯火人声甩在身后，大步迈向夜幕里巍峨沉寂的府邸。

可城主府前，立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三千银丝洒落，红梅攀附襟口袖角，腰间别着两把长刀，手里却提着一盏灯。那盏灯没什么花样，但里面透出的暖黄灯火，却照亮了他周身。

肖萌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垂眸片刻，忽然道：“这次也是你在等我。”

顾鸿渊上下打量她许久，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好，又像是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上。终于，他转身走在了前面，道：“我讨厌等待。”他顿了顿，“但是，可以为你破例。”

肖萌忙跟上去，心中微微刺痛，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夜的凛沙无星也无月，顾鸿渊手里的那盏灯成了唯一照亮前路的光芒。

他们两人转过回廊，穿过假山，但也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肖萌忽然想到，他们经历了许多事情，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所有的目的与计划都被抹消，不去看下一步会走到哪里，也不去想这条路会通往何方。

似乎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有彼此是值得在意的。

肖萌愣愣地看着顾鸿渊提着的那盏灯，只希望此刻能长久些，再长久些。

这时候，忽有阵阵暗香飘来。肖萌抬头一看，原来他们拐入了泽公子的小院。以阵法养护的那些花朵丝毫不在意凛沙恶劣的气候，肆意怒放。

他们走在石径小道上，不时有红英飘飞。肖萌甚至看见几片落花飘到了顾鸿渊的肩头。她忍不住凑上前帮他掸落，可那只手却被他一下捉住。

肖萌有些无措地抬起头，却正正对上那双暗沉的眼眸。眸子深处，竟有某种悲伤一闪而逝。

肖萌忽然明白，自己的打算，已经被眼前的人洞悉了。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实在不是什么称职的情人，他如此了解自己，可自己却依旧拿不准他的想法。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握住她的那只手却一下用上了力，金眸深处的那份悲伤骤然浓厚起来，让她的心脏也跟着抽痛。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反握住他的手。

她想，再晚一点开口吧。让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吧。

她又忽然想到，似乎这样的牵手，也是第一次。两人明明有过肌肤之亲，明明已经做过了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事，但却对这种温情的陪伴如此生疏。

这时候，顾鸿渊忽然穿过她的五指，紧紧扣住。

他扣的很紧，紧到肖萌甚至觉得手指有些疼痛。这时候，顾鸿渊回过身来，看着她：“日后……”

顾鸿渊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顿住了，只因他忽然觉得这两个字是多么虚无缥缈。他很想给他钟爱的女人许下一些承诺，最好是足够让她动摇的承诺。

可是他牵起她的手，便是与整个世道为敌。如雁声所说，魔神尚且被逼死，他一人之力，真的能保证日后的年年月月吗？

就像他怀着活人一命的心思，却谁也没有救下一样。

就像他反复保证“不会有下次”，却依旧让她被奈落捏碎心脏一样。

他当然可以再次向她保证。他也知道，她愿意去相信。

可他不想骗她。

这时候，肖萌却拍拍他的手，笑道：“我觉得现下就很好。”

说完，肖萌从他手中接过那盏灯，走在了靠前的位置。灯火招摇，几乎将他的心肺生生灼穿。

路的尽头，是一方六角凉亭。琴案还在原处，可那张琴已随主人远走天涯，

他们走了进去，将整个小院尽收眼底。整个小院无星无月无灯，再美的花木远远望去也只得一个模糊的剪影，唯有阵阵浮动的暗香让人遐想它们怒放的盛景。

肖萌将那盏灯架在琴案上，沿着凉亭边沿坐下。顾鸿渊依旧扣住肖萌的手指，便坐在她身边。肖萌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靠过去。顾鸿渊这时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

头顶传来令人安心的呼吸声，肖萌枕在他的胸膛上，忽然想起他们在神断山上的时光。那时候，为了救治高烧的顾鸿渊，她搂住了他。

她救了他的命。

他却点亮她的心。

听着顾鸿渊胸膛里传出来的心跳声，肖萌又想到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慈悲如抚子，善良如戈薇，痛苦如影弦，矛盾纠葛如月莲，还有很多很多人。

甚至还有魔神。

这些人有的教会她什么是爱，有的教会她如何去爱，有的教会她弥补过错，有的教会她真心待人。

而魔神，教会她“义理”二字。

她忽然觉得她已足够幸运，从她出生到现在这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里，诸般滋味皆已尝过，甚至还死而复生过一回，似乎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了。

这时候，灯里的烛火似乎燃到了尽头，开始闪闪烁烁。烛焰飘摇了一阵后，终于彻底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