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萌听了喷了口酒出来“怎么说得我跟回娘家的女人一样。接什么接，我自己回。”宋清持递了帕子给他，苏萌拍开宋清持的手，用袖子抹了抹酒渍“该忙忙你的，我住的烦了再回来。”

“今年上元灯节，我们一起去可好？”宋清持又问。

“宋清持你还是一口气问完的好。”苏萌促狭地笑宋清持。

宋清持也笑“初一去见恩师阮尚书，你可有要转答的？我娘方才问你还喜欢吃什么，走时好预备。然后。”宋清持突然抓起苏萌的手，快步冲出门来。

苏萌一脸迷茫“你干嘛。”

“我爹来找你喝酒。而我不想。”宋清持松开苏萌的手，“去我房里坐坐。”

苏萌总觉得诡异的很。又说不上来如何的诡异。

那是苏萌心中刻下的第一道无可磨灭的伤痕，那是作为苏萌的第一个朋友，善良而温柔，那是苏萌无尽的悔恨和回天乏力，那是人世间用鲜活生命的完结，带给16岁的苏萌沉痛的冲击……

可就算小蒲离世都不是那件事的终结，后续的那些惨烈，不堪回首。

宋清持想去借由经历全面认识苏萌的过去，那些过去有过波澜壮阔，有过清风朗月，有过潇洒恣意，有过快意恩仇，但更多的是层层叠叠的鲜血淋漓，人间地狱……

苏萌期望宋清持不要总是试图去掀开尘封的那层盖子，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可以重新再面对一次。

“道长，小公子一直哭着找你。”丫鬟抱着星琰出来，星琰看到苏萌嘴巴一瘪哭得撕心裂肺，他自生下来没有和苏萌分开过这么久，醒来乍不见了苏萌，嚎啕大哭到几欲昏厥闭气，丫鬟怕哭出病来，连忙跑着抱过来。

星琰使劲儿探着身子要苏萌抱他，长着两只小手，哭红了一张小脸，委屈至极，苏萌走上前刚欲接手，却被宋清持先抱了过去，星琰泪乍停了一下，宋清持低头凝视他“我抱你也是一样的。”星琰眼角挂着泪竟是不哭了，他的头扭向苏萌，一副被抛弃的小模样。

苏萌抓着他的小爪子晃悠“我没走，不是一直在这儿，你个肉团子哭什么。”

“可能是怕道长不要他了。”丫鬟一句话让刚歇了眼泪的星琰登时在宋清持怀里哭闹起来，朝着苏萌死命地向前扑，哭得一塌糊涂，嗓子都哑了。

苏萌心疼地抹了抹他的眼泪“你怎么这么不禁逗。”伸手就要抱过来，宋清持抱着星琰没松手“即看得到，你还哭什么？”

“你说的他怎么听得懂。”苏萌好笑

“那是你以为他不懂，以后就是我抱你，你早些习惯。”宋清持将星琰抱到右臂上坐好“如果要同我们一起，就不要在哭闹，知道了没。”

星琰出人意料的抓着宋清持的衣襟，红着眼眶不哭了，只是一直扭头瞟苏萌，宋清持转过他的头“你太胖，他抱不动。”

“哈哈哈哈哈哈。”苏萌大笑不止

若苏萌一心想脱离尘世樊笼，最该切断的就是跟星琰的羁绊，时间越长，用心越多，越难割舍，不若他替苏萌了结了这桩尘缘。

短短的交谈，让宋清持清楚的看明白，他不过缺了心，而苏萌几乎失去了生存的意志，放佛活着只是因为身体没有死去一般。

他或许不曾经历苏萌亲身体验的那一切，但他掌天下刑名法典，人间祸事人伦惨剧，他见的，判的多不胜举。

他未被移了性温柔，他只是依法理人温柔判决，那些对于他归根结底只是旁人的故事，旁人的人生。

可显然苏萌入温柔甚深，心智受损严重，从前，昔窈便重温柔，而重温柔的人又往往容易被世事左右影响。

解救苍生那是佛祖都难以实现的事，人间如何也不是苏萌一己之力可以挽救的，人便是人，行力所能及之事，其他，皆是天命难违。

宋清持对留下苏萌有了大致的想法与思路，如果说从前是顾昔窈一力维护护宋清持，此后便是宋清持替苏萌破了心魔业障。

小蒲是白山村远近闻名的秀丽姑娘，像待放的初荷，惊起不知多少儿郎心中的涟漪。

小蒲的不幸是这样的容貌不应生在苦寒之家，因为无能为力担负一点风浪。只能被人心的险恶覆没。

十里红妆轰动了白山村，无人不羡慕小蒲嫁进镇上的豪门望族，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小蒲心中宁可守着清苦的日子，在初夏来临时，去到湖上，看那荷叶间穿梭的少年，扬着湖水一样清澈的笑容，与她闲话家常，央她做藕粉圆子。

进到高门阔院，恐怕再无法与苏萌见面了，小蒲带着对未来的彷徨恐惧与忐忑不安做上了花轿，她将玉珏握在手上，心底也曾浮起希望，也许她要嫁的人，也是个温柔敦厚的良人。

新婚燕尔，郎君是个读书人，不是凶神恶煞之人，面容尚算得眉清目秀，初时对她还算温柔，进门一个月后，婆婆带了三房妾室让她安顿，小蒲慌了神，就被婆婆一顿奚落斥责。

小蒲心知，这位婆婆从骨子里就瞧不上渔家的小户女儿，她不懂大族的规矩也不识字，唯一认识的一些是苏萌教她的那些简单的，她不懂看帐，更不懂怎么管理庶务，管理下人，她在这高墙之下孤立无援，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门第悬殊带来的冲击让小蒲很快枯萎了颜色，失去了曾经的俏丽灵动，胜任不了长媳的责任，她小心翼翼同自己的夫君尝试倾诉苦恼，却被夫君斥责，连女人本分都做不到，还有何脸抱怨，甩袖了去了妾室房里。

因小蒲更不间的温柔趣，更不会逢迎讨好，很快被夫君所厌弃，随之而来的便是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在一方宅院内，被婆婆被妾室无休无尽的欺负，她不知道人的心思为何如此复杂如此扭曲如此的丑恶。

她被罚跪在雪地上的时候，她握着玉珏想起了苏萌的话，让她凶一点，别被人欺负了去。回忆里的温暖让小蒲笑的绮丽迷人，被她的夫君看在眼里……

这样的时代女人的名节重于生命，灾难如乌云盖顶很快将小蒲吞没，她还来不及如苏萌所说的凶一点，就被夫君无缘无故地甩了耳光，斥她无耻，她不明白这样的指责从何而起。

府中谣言四起，说她不守妇道给大公子蒙羞。无论她如何苦口婆心的解释，形势都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愈演愈烈，她被囚禁起来，三两天才有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