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连飞都不会,只能化成人类,抱着那个小婴孩,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上南禺山,去找圣殿的长老。
那时候他听见圣殿的长老说,这个小凤凰一身神力,却无灵骨。
那时候他还不懂,没有灵骨是什么意思,长老告诉他,没有灵骨,这个小凤凰将来就承受不了业火焚烧,承受不了业火焚烧的凤凰,就会死。
死是什么?
死就是,永远也见不到他——
永远吗?永远又是多远——
后来,这只小凤凰便跟在他身后,他在梧桐小逗弄他,说:“叫哥哥。”
小凤凰化成的孩童:“啵啵~”
“不对,是哥哥。”
“啵啵~”
“好吧,”身形尚小的他歪头思考,说道:“我叫战战,那你就叫,啵啵?博博?不对,小博?”
小小的孩子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咿咿呀呀,仿佛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开始数起了自己的手,说道:“你是我捡到的第一个孩子,那就叫,清持?”
小孩子还在嘟着嘴,但是他对自己的取的名字很满意,说道:“就这样了,你以后就叫清持!”
后来的四百年,他带着这个孩子,在南禺山打坐修行,射箭练武,长老说,长久的修炼,总会修出灵骨的。
就这样,山中不知日月,四百余年,他带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从一个小娃娃,有朝一日长成了少年。
少年在他身后说:“战哥。”
凤凰五百年涅槃,但是他这个弟弟身上却出现了变数。
那时候还只有四百五十年,有一日他醒来,看着自己的小朋友蜷缩着身子在不远处,他跑过去看,却看到他浑身发热,额间业火的标志若隐若现,身上都是细细的汗珠。
他慌忙的背起他去找长老,他感觉自己的背上仿佛有一团火焰,他听见自己的背后微弱的声音:“战哥,我好痛。”
自然会痛,那是业火燃过身躯,燃过五脏六腑。
他忍住泪水,安慰他:“别怕,我们快到了。”
——别怕
圣殿很快就到了,长老摸了摸他身上那个孩子,又忽的缩回手,分明是被业火烫到了。
连修行数万年都能被这业火烫到,可知小朋友身上的业火已经灼热到了何种地步。
长老再次伸手,探了探他身上,却神情凝重,说道:“他身上灵骨未稳,此时若是业火起,只怕,他根本抵抗不了这样灼热的业火,只会被活活烧死!”
四百年前长老对他说过的话历历在目。
——永远也见不到他。
不,不,那是他一点点养大的小娃娃,四百多年的日日夜夜,彼此真心陪伴,就要这样失去他吗?
他不想失去他!
他跪在地上,泪水流过他的脸颊,他伸手拉着长老的说,说道:“长老,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
旁边的清持经受不了,蜷缩着身子发出呻吟声。
长老低头看着这两个孩子,最后沉吟片刻,才点点:“有!”
雪还在下。
朝华宫内昔日的宫人位低的如今在掖庭,位高的如今在刑司,昨日宫内最华贵的宫殿今日却成了囚笼。
俞氏身边向来最亲近的点翠,欲向陛下担下全部罪责,却被暴怒的陛下险些当场诛杀。
门口守着的几个内侍,都是陛下新派的人。
雪地里一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门口的内侍看着前方来人,都屈身行礼:“德妃娘娘。”
虽是四妃之首,但宫中五年,这位却是最悄无声息的一位。与其说是她太没有存在感,不如说是她本身的存在感就太强了。
德妃,何许人也?
沈氏,先帝宝吉二年生人,后与先帝太平五年被赐为太子妃。
其父拜御史中丞,三代清流,满门贵胄。
直到天元元年,陛下登基,迎娶俞氏为后,她便被封为了藻宣宫德妃。
德者,行善也。
德妃年纪不大,柳眉之下,杏眼圆润,看起来清纯无害,莫名的平添几分好感,她微微侧头,看着匾额上的朝华宫几个字,却微微一笑,身前身后的人都微低着头,自然无人察觉到她这抹笑容中不明的意味。
“我来看望姐姐,还望几位通融。”德妃出口,内侍一听,不敢阻拦,皆纷纷让开了路,推开了朝华宫的大门。
德妃向来受陛下敬重,自然不是他们几个内侍可以惹得起的。
俞氏听到朝华宫大门打开的声音,循声从内殿出来,以为是陛下回心转意,大声呼喊着陛下。
但是进来的却是德妃,她衣着华贵,容颜光彩照人,与今日的自己,高下立现。
“是你,”俞氏看到德妃,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走进朝华宫的人居然是她。
“娘娘看到我很意外吗?”按理来说废后已经称不得娘娘,可是德妃还是以昔日的称呼。
“你来干什么?”俞氏别过脸去,不愿意和她正面交锋。
“好歹我们也是姐妹一场,自然要来看望你的。”这话说的柔情,却让听了几分不怀好意。
“你会这么好心?”俞氏问道。
“自然会这么好心,毕竟娘娘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娘娘的。”德妃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容,微眯起的眼睛,竟看起来有几分恶毒,“毕竟,娘娘还得谢谢我当年带你们的人找到了那位制毒大师。”
俞氏神情大骇,凤眼圆睁,脑袋中全是嗡鸣之声。
过了半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心跳中的砰砰之声,仿佛砸开她脑袋中许多从前没有想明白的事,也终于推通了其中关窍。
有一日忽然寻到的毒师、明明说是失心疯的药,最后成了杀人利器、那恰巧出现的证人,昔年所有的手信,再到以戕害皇子,毒害皇妃废后,洪流般的记忆涌进了脑海,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是你,是你。”俞氏愤恨的指着德妃,一副马上要冲过来的吃人的模样。
德妃身后只带进来了三个宫婢,但后面那两个身材高挑,上前压住了俞氏。
“我劝娘娘还是少些挣扎,免受皮肉之苦。”
此时俞氏已经完全在这个称呼中听不到敬意,原来这些年来的伏小做低,全都只是做戏而已。
“若不是娘娘贪心不满,得到权力,还要真心,又怎会给我可乘之机。”
看似温顺的毒蛇,一朝咬人,势必要置人于死地。
“德妃,德妃,你好狠,你已经赢了,来耀武扬威又有什么用?”俞氏说道。
俞氏原是狭长的凤眼,如今睁大看起来和杏眼竟有几分像,反而是她面前的德妃,杏眼微眯,和宫门之外,已经完全换了个人。
有什么用?
纵然什么用也没有,可她还是想来。
从入宫开始,每个人脸上对着她惋惜的神情,像一刀一刀利器,刮着她的心,为了少招猜忌,她只能暂避锋芒,隐藏自己,也从不与宫中人交际,如此数年。
她已经忍够了,昔年最大的绊脚石坍塌,属于她的荣光,终将一点一点夺回来。
蛰伏数年,一石二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