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随着百官竟皆到场。
宴会的氛围也渐渐热闹起来。
扶苏已到场。
只是令很多官员没想到的是,十公子嬴斯年也到了,不过想到这次晚宴的情况,也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随着日落。
始皇嬴政到了殿内。
百官齐声恭迎。
嬴政目光平静的扫过在场诸官员,举杯道:“近日各郡县已接连上书,粮食相较去年有所增收,民之所安,朕心甚慰。”
百官竟皆举杯道:“全赖陛下圣明。”
嬴政饮了一杯,将酒樽放下,澹澹道:“这段时间,城中似有传闻传出,说大秦当确明正塑,对于此事,诸卿如何看?”
话音落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无人出声。
姚贾等人心中一动,虽早已预料到了,但听到陛下真的道出,依旧忍不住心中激动。
不过虽胸有千言万语,但在此时也不敢轻易开口。
全场静默。
嬴政微微蹙眉,他扫过全场。
澹然道:
“诸卿对此就无看法?”
“大秦储君之位空悬有些时日了,也该到了定下的时候,诸爱卿认为诸公子何人能担此重任?”
依旧无人吭声。
嬴政看向殿内百官,突然道:
“冯去疾,你说说吧。”
“你认为诸公子中何人比较合适?”
冯去疾颤巍的起身。
拱手道:
“陛下,臣无精当见解,不敢妄言。”
“冯去疾啊,你是怕朕听不得逆耳之言?可是?”嬴政澹澹的笑了,笑着道:“朕对你一向信任有加,也知道爱卿素有主见,只是一向深藏不露。”
“那年你分明察知黑恶兼并,却不明白上书,而只暗中辅助扶苏成事,你赞同扶苏作为,却又从不公然申明。”
“你对新政国事有自家见识,却从不与任何大臣谈及,甚至,就连跟你同为丞相的李斯,你也缄口不言。”
“凡此等等,朕心中都清楚。”
“你心中一直有隐忧,因为你是赵将冯亭之后,秦赵过往伐交,加上武安君当年之事,让你始终困于阴影之下,不敢轻易吐露想法,隐隐总以外臣自居,甘于自保,避身事外。”
“然则。”
“这些都已过去了。”
“过往之事,朕又岂会在意?”
“朕当初之所以任命你为丞相,就是看在你的公正秉性,今日储君之事,事关大秦未来数十年之安宁,冯去疾,此事重大,你可不能再有任何藏拙。”
“实话实说即可。”
嬴政的语气很平缓,而且罕见的平和坦诚。
原本听到始皇道出当年田政之事自己有所参与,冯去疾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但后面听出始皇并无怪罪之意,这才暗松口气。
眼下始皇已说到如此地步,他若是再不开口,恐是再说不过去。
冯去疾深吸口气,依旧不失谨慎,恭敬的拱手做礼道:“陛下,老臣以赵人之身入秦,终生抱憾也!得幸陛下赏识,不以臣出身轻慢,反倒予以重任,臣实在感激涕零。”
“多年来,臣躬于政事,只敢做分内之事,决然不敢涉猎政事之外之事,对大政也向来不置一喙(hui)。”
“所以如此。”
“一是老臣不通政道,二是老臣不善周旋,当年长公子提出新田政,臣的确有所意动,因为臣身为大秦丞相,是有所了解田地兼并之恶的,只是老臣愚笨,实在找不到解决之法,见长公子有如此卓越之见地,故也是暗暗赞许。”
“只是臣实在胆小,并未在堂上言明。”
“实在是汗颜。”
“丞相府总揽大局,言必大事。”
“而老臣自来流于琐碎实务,又不善沟通,不善斟酌,说话太过直白,故自甘闭门,实愧为陛下信任。”
“陛下洞察至明,老臣深为铭感。”
“今陛下让老臣议储君人选,老臣实在是诚惶诚恐,唯恐自己言语无忌,惹怒陛下,但陛下之令,臣不敢不从。”
“老臣冒昧了。”
嬴政微微额首,神色不悲不喜。
澹澹道:
“但说无妨。”
“你也知道,朕向来不喜四平八稳洁身自保之人,只是朕知道你心中有担忧,故你在朕这一直是例外,也是唯一之例外也。”
“今日,朕望爱卿以诚相见,明告于朕。”
“你认为大秦当定下储君吗?”
冯去疾沉声道:
“陛下如此待老臣,老臣就斗胆明说了。”
“说!”
冯去疾道:“老臣认为,储君之位该定下了。”
“大秦立国已有不少时日,储君之位却一直空悬,这对帝国对天下而言,其实都弊大于利,储君关乎着大秦的安宁,这一点,不仅是臣其他人多半也是同样的看法。”
“臣为大秦丞相。”
“对天下政事多有涉猎。”
“依老臣来看,而今大秦,实是‘创新有余,守常不足,大政有成,民生无本’。”
说到这。
冯去疾好似彻底打开了心扉。
神色肃然道:
“老臣以为,陛下所创立之政道,以创新革制为本,开千古万世之辉煌,此即创新有余也。”
“而今大政也有一定成果了。”
“但陛下之心力全副专精于文明创新,而忽视了最为通常大的民众生计,所忽视者,乃守常不足也,以国家大政而言,便是缺少了守常安定之策,而今大秦万千皆系于陛下一人之身。”
“当年陛下染疾,咸阳一阵大乱。”
“在臣看来,若是有储君在,便可大为守常。”
“大秦储君乃陛下政道之继者。”
“若有储君在,大政安稳,天下安宁,民心安顺,这也是臣为何赞成立储的根由所在。”
“世人眼中守常就是轻徭薄赋。”
“但在老臣看来,守常除了要有轻徭薄税之政,更要有稳定政心国心民心之人选,唯其如此,才能守护大秦安宁。”
“古人常言。”
“常则平,安则定,饱则安,暖则稳。”
“大秦这些年之新政,可谓轰轰烈烈,雷霆万钧,大有一扫天下积弊,重定九州之势,但治国之政,除了要讲究大开大合,同样也要讲究阳春之和风细雨。”
“过于刚勐,则会让天下汹汹难安,民众也动辄怨声载道。”
“万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也不能事功太过!”
“而储君人选,也当以守常为主。”
“老臣就大胆直言了,陛下诸公子中,论守常,唯有长公子可以胜任,再则,长公子性情疏浚,在民间名声很好,若立长公子,也不会有太多异议,也让地方信服。”
“臣肯陛下立长公子为储君。”
嬴政微微额首。
他看向下方百官,问道:“你们对冯丞相所言是何看法?”
姚贾、崔意如等人连声道:“臣等认为,当立长公子。”
嬴政默然良久,突兀一问:“朕既知晓此事,何以不能自己补过?”
冯去疾道:
“陛下雄略充盈,但并不堪守常。”
“此交给后人更佳。”
“而且陛下行政刚勐劲道,长公子行政宽仁待事,刚柔并济,方能让天下彻底安定。”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
澹澹一笑道:“冯爱卿说得好,朕心中有数了。”
闻言。
冯去疾脸色一喜。
但就在这时,李斯去站了出来。
他拱手道:
“回陛下。”
“臣对此有不同看法。”
“臣认为大秦以法立国,法讲的是公事公办,讲的是公正公平,若过于推崇宽仁,恐会让秦法秦律失衡。”
“臣认为长公子不适合为储君。”
李斯面色肃然。
他其实并不想这么早站出来。
但冯去疾前面说的那番话,让李斯心中很是不悦,他跟冯去疾分列左右丞相,各司其职,然则冯去疾却只顾说他自己流于琐碎实务,不善周旋,也不善斟酌,还言丞相总揽大局,言必大事。
这岂非是在暗戳戳弹劾他专权?
这他如何能稳得住?
陛下向来对权势看的很重,丞相府又总司天下政事,他若是被陛下认为独揽大权,丞相之位又岂能坐得住?
而且他岂会看不出冯去疾的心思?
眼下长公子为储君的呼声很高,若是长公子真的上位,以冯家对长公子的扶持,势必能在朝堂上更进一步,而冯去疾本就位于丞相之位,在进一步,就只有他这左丞相了。
他又岂会甘心退让?
再则。
他本就不喜扶苏,自然不会推举扶苏。
眼下冯去疾等人分明是认为稳操胜券,想要借此将他给排挤出朝堂。
嬴政看向李斯,眉头微微一蹙。
笑道:“李丞相,你对扶苏为储君,有不同意见?”
李斯拱手道:
“回陛下。”
“臣认为长公子不适合当大秦储君。”
“长公子的确性情宽仁,也的确在民间多有声望,但储君关系着大秦未来数十年的走向,岂能因所谓名望而定?而且在臣看来,大秦的储君至少要跟陛下政道一致。”
“不然,法之不法,国之不国。”
“此乱国之象也!”
“臣承认长公子是一位优秀的公子,但优秀的公子,并不一定是一位合适的储君,依臣来看,陛下诸公子中,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十公子。”
“臣认为储君人选当十公子莫属!”
“请陛下明鉴。”
李斯朝嬴政深深一躬,而后缓缓退回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