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车直接无视了韩信的神色。
继续道:
“此人名叫项籍,字羽。”
“他是原楚国名将项燕之孙,生来就有神力,在六国贵族间备受推崇,加上项氏这些年日渐得势,因而此人也渐渐被冠以了当世战神之名。”
“不过此人的确不凡。”
“就算是十公子对其也十分忌惮。”
“当初十公子鲁县出事,就有此人暗中出手,若非十公子蒙上天庇佑,恐难逃一劫,而且十公子平日也对此盛赞,说其勇武谋略当属当世前三,为少有的将帅之才。”
闻言。
韩信嗤笑道:“自古统兵者,均自以为有将帅之才,岂不知将帅乃道也,十公子身居高位,从来没有领御过军队,别说万人,甚至连千人、百人都没有领御下,何以敢言旁人有将帅之才?”
“只怕是狼狈而逃,不愿丢了脸面,刻意夸大罢了。”
“不足为实。”
听到韩信的话,李左车眼皮一跳,他虽知道韩信性情高傲,但也属实没有想到,韩信连十公子都敢去批评,一时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旁有士卒不满道:“韩信,你又有什么本事在这评头论足?你也就刚刚入伍,也就这段时间当上了百将,以前你别说统御百人,恐怕说话有三五个人听就不错了。”
“你别以为练的一手好兵,就能打的好仗。”
“打仗跟练兵不是一回事。”
“打仗要见血的!”
“就你这怂样,天天拿着把剑,恐怕连鸡都不敢杀,也敢在这大言不惭,你莫非还真把自己当名将了?”
“真是可笑!”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着。
“就是。”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若非这次朝廷开恩,你别说成为百将,能不能进到军中都是个问题,还私藏兵刃,平日里你对我们指指点点也就算了,现在连十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了,韩信,你太放肆了!”
“十公子怎么说,也是身斩十几人的存在,勇武也是有口皆碑,岂不比你这厮对勇武更了解清楚?”
“......”
一旁的百将此时也是纷纷出声。
他们早就看不惯韩信了,一直拿着鼻孔看他们,眼下找到机会去讥讽韩信,自然是跃跃欲试。
韩信负手而立。
完全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仿佛自己即正义。
等其他人声音渐渐小了起来,韩信才开口道:“你们同样是鼠目寸光之辈,我敢如此评价,自有我的道理。”
“将帅乃道也,非勇悍之武夫,所能通晓。”
“平庸之将,所着重者,乃兵力多寡,勇勐如何,高明之统帅,不仅要知己知彼,善用兵将,还要观天时,明地利,懂人生,料事如神,熟读兵法,进而才能统帅万军。”
“但仅如此。”
“仍未明将帅之道也!”
韩信侃侃而谈。
眼中也是迸发出屡屡精芒。
一旁。
李左车若有所思。
他问道:“统帅万军,游戏自如,难道在你心中,还不算明晓将帅之道?”
韩信举目望天。
铿锵道:
“自然是达不到。”
“将帅之道,实变化莫测。”
“比如这用兵,这兵字就大有学问。”
“兵者在你们眼中,或许就是那些可见之兵,但兵同样是有不可见之兵一说的,可见之兵,尔等举目望去,不知几几,荷戟之戈,肉身之事,皆为可见之兵。”
“而不可见之兵,同样多如繁星。”
“日月星辰,风云水火雷电,山川之灵气,如此万物万象,均可为兵,若能从容调度一切兵者,方才能称得上明悟了将帅之道。”
“你所说之项籍,不过一平庸之将,顶多便是高明之统帅,何以担得起将帅之道?”
“再则。”
“我且这么一谈。”
“当时十公子遭遇鲁县之事,在地方休养,若我是项籍的,定会出奇招,直接奔袭再度袭杀,用兵之道,不在于拘泥形式,也不在于照本宣科,而在于达成目的。”
“显然项籍并未如此做。”
“仅仅一击脱离,便怯怯不敢在出手,如此胆懦之徒,何以当得起将帅之才?”
“仅有匹夫之勇,又何以言道哉?”
韩信拂袖。
对这些人的话满是不屑。
其他人竟皆怒目而视,但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李左车并未理会韩信后面所说,而是在暗暗思索韩信所说的将帅之道。
风云水火,能为人所用,他大抵是知晓一二。
但日月星辰又是何解?
万物万象又当如何去理解?
一时间。
李左车感觉脑子有点迷湖。
他深深的看了韩信一样,虽心中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认可,韩信的军事才能的确在自己之上,当然目前尽限在口头上,毕竟纸上谈兵谁都会,但落到实处,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问道:
“韩兄,可否举例一二?”
“这万物万象如何为兵?又如何为我等所用?”
韩信看了李左车一眼,微微蹙眉,凝声道:“此中道理非言语能言明。”随即他看向了四周,伸手指向了一旁的芦苇,澹澹道:“便拿水边的芦苇举例,它们未尝不能幻化为‘兵’。”
“只不过草木非是肉身之兵,而实是攻击心里的兵。”
“有的道理是说不明的。”
“明白了便是明白了,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强行解释,就算勉强听懂了,但最后其实并不晓其意,只会照本宣科,没有变通,强行施行,岂非是要草芥人命?”
韩信面色澹然。
他非是看不起李左车,李左车乃李牧后人,也曾读过不少兵书,对军事颇有研究,只是李左车的军事能力,在他眼中也就那样,的确高出寻常将领不少,但也仅此而已。
并不足以位列将帅之列!
闻言。
李左车面露苦笑之色。
他之才能,放眼天下,恐也是出类拔萃,但跟韩信一比,的确相去甚远,不过他也没有想跟韩信比较,他相对于军事,其实更擅长于谋略。
他迷惑的看着四周的芦苇,只能看到芦苇在随风飘摇,并不能看出有什么攻心之象,最终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
其他百将同样收回了目光。
他们看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由吐槽道:“芦苇有什么好看的?河边不到处都是吗?若是芦苇都能为兵,那天下不知有多少兵了,数以百万、千万、万万计了,你这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
韩信轻蔑的扫了几人几眼,也是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他迎风站在船头。
目光遥遥的望向远方。
心中却生出一股寂寥的悲怆。
他其实不想入秦。
只不过是实在快活不下去了,这才选择投身到了军伍。
他家道中落许久,家中的田地早已被豪强占据,他形单影只,也实在是对付不了那些豪强,因而只能选择浪迹为生,若是他能舍得下身段,去做个商贾,倒也能谋一时温饱,但他实在丢不下脸。
但现在的这个世道,游侠也并不好做。
基本是饥两顿饱一顿。
过的实在艰苦。
甚至有段时间,若非一位漂母赠饭,他恐就直接饿死了,他其实预料到天下会变,但天下迟迟不变,生活又越发窘迫,他也越发为生计发愁,而后见到秦廷征兵,犹豫再三之后,也是选择了入伍。
然他并不想去岭南。
岭南环境之恶劣,他早就有所耳闻。
那非是与人斗,而是在与天斗。
不过。
他的想法很干脆。
就是为了去施展一下才能,展现一下自己的抱负,一来给自己长长名气,二来也是讨个爵位,让自己今后能有个安身之所,若是日后天下有变,他也有更多时间去观望。
但相对而言。
他其实更想跟秦廷争锋。
因为秦廷的将领众多,且不说老一辈的,就是李信、蒙恬、章邯等人,他也一直都有较量之心,而且他始终觉得,这几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只不过他身份太低微了。
实在没法同场竞技,这让韩信也颇为无奈。
而另一方面,他对秦廷的制度也有些不喜,若是放在其他六国,以他之才去投,定会直接被任命为将领,至少都能统领上万士卒,但在秦国,却只能憋屈的从一个小兵做起。
这其实让韩信颇为不爽。
因而他早早做好了决定,这次只是去混个爵位,等南海的战事结束,便立即退伍归家,此后也不再为秦效力。
直到天下生变!
不过虽对秦国军制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秦国军制的确很公平,就算他因言语过激,得罪了很多将领,然而只要练兵有成绩,依旧能得到提拔,并不会受到太多针对。
这让韩信也稍显欣慰。
见韩信不理,其他几人神色不满,就在他们准备再质问一二时,突有几名小吏从船舱中走出,执礼道:“陶将军,请诸军候前往船舱商议军务。”
闻言。
众人面色一喜。
顾不得再理会韩信,直接转身进了船舱。
韩信没有转过身。
依旧目光冷静的望着前方。
李左车问道:“韩兄,你在看什么?”
韩信转过身,澹澹道:
“东津渡。”
“这里便是我们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