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坐在席上,久久没有吭声。
他的面色不断变化。
出于本心。
他其实并不想跟其他贵族撕破脸,现在六国贵族本就羸弱,若是再发生内讧,本就残存不多的实力,还会大降,这对他们日后举事十分不利。
但范增说的也没错。
事到如今。
他们没有多少选择了。
秦落衡步步紧逼,现在已把手伸到了楚国,等南海之战结束,楚地民众若是真受到蛊惑,倒向了秦廷,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他们等不起了!
项籍在一旁大声催促道:
“叔父。”
“不要再犹豫了。”
“景驹这些人,哪里值得信任?”
“他们回来做了什么事,叔父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们一回来,便排挤我们,不仅阻拦我项氏原本计划,更是意图将我们驱离出去,若非我们这些年跟地方官吏交好,恐早就被他们算计的明明白白了。”
“你念着旧情,他们又有谁念及?”
“现在局势对我们已是迫在眉睫,岂能再跟这些人虚以为蛇?”
“而今我们只能孤注一掷。”
“成则楚国光复。”
“败则身死族灭!”
“只要叔父同意,给我三千江东子弟,我定将屈氏、昭氏、景氏杀的片甲不留。”
项籍满眼凶光。
与此同时,项庄、项他、项声等项氏子弟纷纷起身,目光坚毅的看向项梁,等待着项梁做出最终决断。
良久。
项梁终于下定了决心。
咬牙道:
“我非是想自相残杀,但继续下去,反秦之路,恐会越发艰难,我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也不敢再继续按部就班的进行,不然留给我项氏的只有死路一条。”
“既如此。”
“我项梁也懒得再折腾了。”
“景氏、屈氏、昭氏等氏族,若是愿意听从我们吩咐,跟我们同心反秦,我可以放他们一马,若是不肯,那就不要怪我项梁不客气了。”
闻言。
项籍眼神一喜。
他等这句话已等了太久。
项梁看了下群情激奋的项氏子弟,冷哼了一声,让他们不要过于激动,而后他看向范增,问道:“范兄,我虽决心跟其他楚国贵族决裂,但我们毕竟还见不得光,如果真想把景氏、屈氏、昭氏等氏族手中资源抢过来,恐非是易事。”
“敢请范兄教我!”
范增双眼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冷声道:
“这其实好办。”
“只需用一招借刀杀人。”
“此话怎讲?”项梁眼睛一亮。
范增道:
“我们不满屈氏、昭氏、景氏,各郡县的官员同样。”
“只不过碍于这些氏族跟扶苏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没人敢贸然动他们,而他们也因此有恃无恐,但项兄也说了,我们其实都是六国余孽,都是见不得光的,项氏见不得,难道其他贵族便能见得?他们可都是从咸阳逃出来的?”
“项氏之所以没有暴露,是因为跟会稽大小官吏打过交道,互相之间都有点交情,但其他氏族可没有,他们本就是原楚国的旧氏族,心高气傲,岂会想着跟秦国官员交好?加上他们跟扶苏有着或多或少关系,更加不会把秦国官员放在眼里。”
“不过。”
“当地官员对他们并不敢太过得罪。”
“毕竟长公子现在依旧得势。”
“若是日后长公子上位,这些氏族保不齐摇身一变,又成了显贵,因而地方官员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地方可以当睁眼瞎,咸阳可不会。”
“所以......”
“我们可以‘告密’!”
“把这些氏族的情况检举揭发出去。”
“让咸阳给地方施压。”
“而地方官员本就对各大贵族不满,若是朝廷下令,他们定会乐于出手的,如此,我们便达到了借刀杀人的效果。”
“不过,这些氏族并非傻子。”
“恐在临死之际也会想着咬我们一口,所以等正式开始行动后,项氏当出去避一避,等各大贵族悉数伏诛后,再悄悄回来,拿走各大贵族手中的田地。”
“当然地方官员也非是善茬。”
“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动手的。”
“所以我们还需要借势。”
“借‘殷通’的势,我们需对各地官员说,我们拿的田地,其实都是替‘殷通’拿的,殷通现在是朝廷御史,也是这次事情的发难者,地方官员不敢把脸皮撕破的,所以再不济,我们应该能拿到五五分的田地。”
“但具体能拿到多少,则要看后续较量了。”
“只要地方官员不狮子大开口,我们的实力也都将得到大幅提升。”
闻言。
项梁眉头一皱。
不解道:
“范兄你是否说错了?”
“你这么做,岂非是在为殷通做嫁衣?”
“不仅给其送上了一份天大功劳,还平白送给他这么多田地。”
“我项氏又哪里得了好处?”
范增笑了笑。
眼中闪过一抹阴鹫之色。
冷笑道:
“项兄此言差矣。”
“殷通这次传来的书信,其实已隐隐有所表露,他并不想继续跟我们接触,而是想开始跟我们保持一定距离了,只怕秦廷的一些举动,让他有了动摇。”
“为了继续拉拢,也为了不因小失大,必须要给殷通一些好处。”
“所以我才让他去上书检举其他六国余孽,同时给他送上这份天大好礼,他一来可以加官进爵,二来也可以获得不少田地好处。”
“但加官进爵是真的,田契地契则是虚的。”
“殷通现在远在咸阳,短时不可能回到楚地,所以只能让我们代为处理,那些田契地契最终是会落到我们手中,当然我知道项兄在想什么。”
“田契地契自然要给殷通。”
“但他到手的田契地契,是真是假可就不好说了。”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
“而殷通又十分短利,突然获得这么多好处,只怕早已飘飘然了,而我们则可对其说,帮其代为管理田地,实则是暗中将这些田地私吞,我们若是得了景氏、屈氏、昭氏等贵族田地,实力定能得到大幅提升,以我观察,天下形势就在这数年间,就会起变化。”
“到时谁还会在乎殷通呢?”
闻言。
项梁已全部明白了。
范增是想借殷通的手,处理掉楚地的其他贵族,同时假以代为官吏田地为由,私吞掉说好给殷通的田地,以此来积蓄自己的力量,等到天下有变,直接跟殷通翻脸。
理清楚了这些。
项梁激动的点了点头。
说道:
“此计妙极!”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殷通此人市侩,若只是让其检举,他忌惮于长公子,恐不一定会同意,若是加上这些田契地契,他却是定然会同意,而他身处咸阳,所有的田契地契都需由我们经手,所以我们可以直接把田契地契压下来,等到时局有变,殷通就算直接舍弃也无妨。”
“他本就我等一工具!”
“范兄高计啊!”
范增微微抚须。
笑着道:
“不过凋虫小技。”
“只是项兄有一言说错了。”
“我们不会压下这些田契地契,他想要田契地契,给他写一份即可。”
“只要能稳住殷通,一切都不是问题。”
“此外。”
“这其实并不足够。”
“项氏就算尽得楚地贵族之田地,短时也难以撼动暴秦,因而必须要行合纵连横,我近来观察过其它地方,不少贵族间也暗生矛盾,私斗不已,因而我们或许可为借力,助其它反秦势力,驱逐其它贵族,进而增加我等实力。”
“等到南海战事一歇,山东各地纷纷举事。”
“到时......”
“我们未必不能跟暴秦一战!”
“彩!
!”
屋内其他人纷纷喝彩。
范增接着道:
“不过,还有一事,我们须注意。”
“尚书司!”
提到尚书司,范增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他对兵源其实并无多少忌惮,唯有这尚书司,他始终心有不安。
“尚书司有何问题?”项梁道。
范增摇了摇头。
说道:
“不知道。”
“但秦落衡做事天马行空,又不落窠臼,所做之事,往往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尚书司现在在朝歌,这段时日,传出的是尚书司一直在捣鼓农具、手工艺等工具,而且已经逼死了不少了农家墨家子弟,但秦落衡竟选择了熟视无睹。”
“项兄不觉有些异常吗?”
“秦落衡不像是如此轻率的人。”
“他既敢如此冷血无情,恐是有必须的缘由。”
“眼下我们对此却了解甚少。”
“我有些不安。”
项梁眉头一皱,他看了看范增,转头对项伯道:“项伯,你向来喜欢四处走动,对于打探消息也很有一套,这件事便交给你了,你必须给我尽快摸清尚书司究竟在弄什么。”
项伯出列道:
“兄长放心,我定会尽快查明。”
随即。
项梁看向屋中其他项氏子弟。
沉声道:“你们皆为我项氏之杰出子弟,而今暴秦无道,自当讨逆伐之,但眼下受困于时势,只能先积攒实力,尔等下去后,定要勤加习武,万不可生出丝毫懈怠。”
这时,项氏子弟连忙称诺。
项梁满意的点点头。
而后高声道:
“当年楚国灭亡时,楚南公曾说过一句话。”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但眼下屈、景、昭三大氏族早已忘却了亡国之耻,我项氏为了国仇家恨,也理应与他们断绝苟且。”
“今后......”
“我项氏要对他们取而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