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流程走完,已接近晌午。
百官竟皆在章台宫就坐,等待着即将开始的大宴。
秦落衡则回到自己昨夜居住的寝宫,将身上的冕冠、冕服,更换成常服,等把这厚重的行头脱下,他当即瘫倒在床榻上,最开始穿着这九章冕服及七旒冠,他还是十分激动和兴奋的,但随着流程进行,他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些吃力。
这一套服饰实在过于羸重!
以至他后面越发吃劲儿,甚至有些抬不起头。
这时。
他也不禁在心中感慨。
他而今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穿戴这一身,尚且感觉费力,但始皇穿戴的更为厚重,却始终表现的游刃有余,没有露出丝毫不适,这份功底属实让人惊叹。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这句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的。
而是事实!
稍作休息,便有宦官来传令。
始皇在咸阳宫召见。
秦落衡自不敢怠慢,穿戴好衣裳,便急匆匆的朝咸阳宫赶去。
去到咸阳宫外。
秦落衡深吸口气,整理一下着装,这才进殿。
一进殿。
秦落衡高声道:
“儿臣嬴斯年参见父皇。”
嬴政高坐其上,目光平静的望着秦落衡,澹澹道:“是不是感觉很累?”
秦落衡面露迟疑,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
“回父皇。”
“完整礼仪下来,的确劳心劳神。”
嬴政额首道:
“大秦类似这样的礼节性的章程并不少。”
“立国之初,朕其实有意削减,也曾真的废止了一些祭祀,但最终其实又悄然恢复了,甚至一些礼仪还有所加强,朕何以不晓这些繁文缛节的无用,也深知这些礼仪的劳民伤财,更对这些流程深恶痛绝,然礼这个东西,看似不重要,其实又很重要。”
“它越隆重,越能让人敬畏!”
“三代以来,礼越发深入人心,后续更有了天下知礼,天下守礼一说。”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礼不可废!
!”
闻言。
秦落衡若有所思。
他大致明白了始皇意为何意。
信仰!
!
古人跟后人不同,他们是实实在在有信仰的,只不过非是以西方的宗教形式,古人敬畏的是上天、鬼神和祖先,因而《日书》才会在天下如此风行,皇帝贵为天下之主,想要更好的治理万民,只能选择随波逐流一,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神’,一个受万民敬畏的神。
唯有如此,民众才会虔诚的崇拜,才会表达足够的敬畏,进而奢望得到‘皇帝’卷顾。
这也是为何会有雷霆雨露,皆为君恩的说法。
后世对秦始皇的评价总有穷奢极欲一说。
但秦始皇做的所谓穷奢极欲、劳民伤财之事,在当代,上至大臣、下至黔首,几乎没有多少人反对,因为在这个时代,这一些都是理所应当。
始皇做的这些举措,并未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而是为了让自己在人们心目中获得敬畏,为此始皇先是通过一系列专门称呼确立了皇权的独一无二,又通过规定‘水德’等举动,使皇权跟神权挂钩,进而让皇权在民间进一步神化。
而后打捞九鼎是为了使自己的政权获得更大合法性。
始皇每巡狩一地,便会在各地留下刻石,此举非是为了让大臣恭维,那些刻石是他写给上天的政绩报告,体现的是咸阳朝廷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他通过直诉上苍的做法,表示着朝廷的正当性,进而巩固大秦在天下的权威,从而让大秦更加深入人心。
所谓的荒淫无度、穷奢极欲,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
这是大秦身处的时代赋予的特点。
嬴政并未多言。
有的事,能明白自然就明白了,不明白,说再多,还是无用。
良久。
秦落衡道:秦落衡拱手道:
“多谢父皇相授,儿臣明白了。”
嬴政微微额首。
并未在这上面继续多说。
开口道:
“如今你已恢复身份,就理应搬到宫中。”
秦落衡道:
“儿臣明白。”
“等大宴结束,儿臣便告知家属,应会在近几日搬到宫中,只是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父皇准许。”
“讲。”嬴政道。
秦落衡跪伏在地,沉声道:“儿臣眼下育有一儿一女,正值哺育阶段,孩童无知,正值对父母最为卷恋之事,儿臣想让家中妻儿继续跟儿臣同住。”
“儿臣知道这已有些僭越了法度,但未央跟止茹出生时,儿臣并未在他们身边,心中已十分愧疚,若是因儿臣恢复身份,让他们不得不跟父母分离,儿臣实在是于心不忍,还望父皇成全。”
殿内死寂。
秦落衡低垂着头,并没有丝毫松口。
嬴政目光深邃的看着秦落衡,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说道:
“舐犊之情,朕准了。”
秦落衡面上一喜道:“多谢父皇。”
见状。
嬴政却是微微摇头。
他其实并不喜秦落衡的做法。
只是秦落衡毕竟流落在外多年,心中对亲情多少还有些卷恋,而今刚恢复身边,便要直接对此作出取舍,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父子二人简单聊了一下,起身去向了章台宫。
章台宫。
百官早已列席。
不过大礼已经结束,百官自不用那么拘束。
华寄、杨端和等人聚在一起。
脸色有些凝重。
今晨之事,的确让他们激动亢奋,但激情冷却之后,他们同样想起了一件事,甘罗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诸位,今日十公子恢复身份,不仅加冠进章,而且授予了银印青绶,可谓是荣誉加身。”
“此等规格当年的长公子都远不及也!”
“但......”
甘罗再度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既然这么看重十公子,而且十公子的才华也是天下皆知,为何不直接将长公子立为储君呢?”
“更为甚者。”
“陛下还把长公子从楚地召回了。”
“这又是何意?”
华寄蹙眉道:“确实有些古怪。”
“长公子不为陛下看重已有些时日,十公子这一两年来,可谓风头出尽,而且一直为陛下器重培养,甚至多次为十公子集聚名气,都培养了这么久,甚至外界都认为十公子是储君了,为何陛下还要多此一举呢?”
其他人同样面露不解。
若说心中没想法,自然是不可能的。
关中氏族这些年一直郁郁不得志,但这其实也无可奈何,嬴斯年当年出事,他们一下子变得群龙无首,加上那时长公子开始起势,他们又根本看不起扶苏,自然在朝中广受排挤和打压。
关中氏族也因而陷入沉寂。
但随着秦落衡的归来,关中氏族再次振奋起来。
现在秦落衡已被恢复公子之身,就在这几天便会昭告天下,自来秦落衡就被他们认为是大秦嫡公子,只要秦落衡活着,便是大秦储君的不二人选,因而在他们看来,秦落衡身份公布之时,也理应是被确立储君之时。
只是临门一脚,最终却止住了。
这让他们心中有些郁闷,甚至是有些急躁。
因为现在形势不比当年,他们在朝中的话语权并没那么重,加上不清楚蒙氏的态度,以及扶苏又在朝中耕耘多年,有一定的根基,若是这次没有乘势被确定为储君,今后恐还有一定的变数。
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羌瘣道:
“这有什么?”
“有我们关中氏族支持,还怕十公子不能上位?”
“长公子失势世人皆知,而且长公子以往没少惹陛下生气,陛下又岂会中意长公子?论才华,论能力,长公子都不及十公子,也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甘罗低声道:
“羌瘣将军事情岂有这么简单?”
“关中氏族一直跟六地一系官员有着不小的矛盾,我们支持十公子,他们定然会支持长公子,到时比的就不只是长公子跟十公子了,而是关中氏族跟六地一系官员的比拼了,而今关中氏族其实是比不过他们的。”
“十公子的确更有才能。”
“但那是十公子没有暴露身份之前。”
“而今十公子身份已经公布,想要再如以往那么施展才能,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朝中有些人是见不得十公子上位的,他们又岂会再让十公子那么称心如意?”
“今后只怕朝中不会太平了!”
闻言。
众人竟皆沉默。
他们抬起头,看向了一旁。
这时,姚贾等人同样看向了他们,众人互相对视,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忌惮和冷漠,他们都感知到了对方的态度。
这让华寄等人心中一沉。
就在互相眼神争锋时,殿外传来谒者的高喊声。
始皇到了!
众人连忙收回目光,起身躬身相迎,在百官恭候之下,秦落衡跟着嬴政迈入到了大殿,大殿内的情况,秦落衡是尽收眼底,不过,他并未跟华寄等人对视,而是面无表情的去到自己的大桉。
只是在入座时,目光微不可查的扫了眼扶苏,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随着始皇开口,大宴正式开始。
百官上午一直随行参与大礼,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在鼎食端盛上来时,也是直接大口吃了起来,大殿内,只剩下吸熘的吃饭声。
场景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