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车外。
赵高冰冷的望着秦落衡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明灭可见的冷光,神情已然充满了危机和不安。
他回过头,看了眼御车。
自语道:
“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现在始皇对秦落衡越来越器重了,也越来越直接的秦落衡放台面了,这次大巡狩也越来越像是始皇安排的一次对秦落衡的锤炼,一旦这次巡狩结束,恐怕就是秦落衡公布身份之事。”
“我受不了了!
!”
赵高深吸口气,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局面。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而今秦落衡在百官心中,地位已经明显高出一大截,等到秦落衡身份公布,只怕会更加耀目,到那时,别说胡亥,就是长公子扶苏也将没任何机会。
而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他不敢甚至是害怕让秦落衡上位。
因为当年秦落衡出事,他就参与其中,一旦秦落衡成功上位,到时一定会有官吏去清查,他实在没有底气去抗过清查,一旦被查出问题,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甚至是被灭族!
他不敢赌。
也不想去赌。
因为他输不起,也不敢输。
赵高胸膛快速颤动着,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刚才在叫秦落衡去御车时,他有意朝御车多走了几步,因而听到了一些消息,虽然不是很真切,但他隐隐听到事关儒家,而且秦落衡很有可能会外出。
赵高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寒光。
他看了看四周,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让四周宦官保持警惕,而后便以为始皇准备饭食为由,直接离开了。
他必须要做点事情了。
至少。
他不能再听之任之。
日暮时分。
大军早早便停了下来,四周篝火通明,一道身影却是悄然出现在一座轺车外,不多时,赵高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座轺车。
许胜低声道:“中车府令,邀我所为何事?”
赵高冷声一声,满眼不屑道:“你们这些方士,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许胜一愣,神色不解,疑惑道:“中车府令可否说明白点?我却是有些没听明白,我等方士有何存亡危机?”
赵高冷冷的看了许胜一眼,漠不在意道:“看来你们还真的浑然不觉,算了,以你们的能力确实没资格知道这些,而你又是我引荐到陛下跟前的,我若非是担心引火烧身,不然绝不会出此下策。”
闻言。
许胜也不由面色一慌。
赵高冷笑一声道:“今日从咸阳传来一份诏书,其中便提到儒家勾连六国余孽,意欲谋反,朝廷已经准备对儒家动手了,按照儒家以往犯下的罪,被除名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许胜目光闪躲道:“但这与我方士何关?”
赵高嗤笑的看着许胜,不屑道:“这种鬼话就不用跟我说了,你们方士本就善于钻营,暗地做的那些我一清二楚,儒家尚且要惨遭横祸了,你方士的那些所作所为,岂不会遭至更大灾劫?”
许胜惊惶道:
“中车府令何出此言?”
“我等方士乃正经传承,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一直依循秦法,何以会为秦廷所恶?”
赵高冷声道:
“正经传承?足下何其童稚也!”
“我跟你认识不短时日了,我也最是清楚,你们方士究竟有何用处,儒家或许还有教化之能,你们方士实则连狗屎都不如,就靠着坑蒙拐骗骗去财物罢了。”
“而且你真我没听说过元水?”
“元水?”闻言,许胜脸色惊变,一脸惊恐的看向赵高,他的确跟赵高认识,也是经由赵高引荐给的始皇,但两人互相其实一直都有提防,元水之事,他们方士从来不对外提,赵高因何知晓的?
见状。
赵高嗤笑一声,不屑道:“很惊讶吗?元水这东西看似大补,实则极度伤身,完全是饮鸩止渴之物,而你们给陛下研制的丹药几乎每粒中都含有元水。”
“你们是在弑君!
!”
闻言。
许胜脸上惊容却是顿消,他目光深邃的看向赵高,抚了抚须,神色变得十分镇定,不紧不慢道:“看来中车府令对炼丹之术并非一无所知,但既然中车府令有所研究,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中车府令所言极是。”
“元水的确对身体有大害。”
“不过短时并不容易暴露,而且的确能提振精神,我们炼制的丹药的确都含有元水,但中车府令怕是忘了,当初是你提出给我们提供元水,也是你主张让我们炼丹的。”
“现在以此要挟,似有些不妥吧?”
“而且就算陛下要对儒家动手,这跟我方士有何关系?我等炼制的丹药,陛下可是一直有在服用,元水之事,就算中车府令你知道,但恐怕你也不敢告知陛下吧?”
赵高道:
“此事我自不敢告知。”
“但你真的以为陛下毫不知情吗?”
“陛下之所以之前不对方士动手,为的便是稳定局势,而今儒家先行犯事,陛下已经动了杀念,自然不会再考虑所谓稳定了,此次大巡狩陛下之意,便是根除六国老氏族复辟。”
“而想要做到这点,必须要根除种种呼应。”
“这在国事仗中,叫做剪除羽翼,孤其轴心,儒家最先被开刀,紧接着便会是方士,对付方士,也能被称为是一石二鸟,既向天下表白自家不信虚妄,又教天下明白,复辟贵族与方士儒士一般,都是妖邪虚妄之士。”
“你们这些方士,以往看似低调内敛,但暗地其实没少跟六国贵族勾连,我知道你心中藏有一定侥幸,认为陛下不会对你们动手,但你们算错了一件事。”
“一件十分致命之事!”
“方士注定会被朝廷清理掉的。”
许胜眉头一皱。
赵高冷声道:
“你对朝廷之事、宫闱之事并不了解,甚至是一无所知,而且现在朝堂上下大多数人都低估了一个人。”
“秦落衡!”
“这位秦尚书令!”
“你或许知道他曾为博士学宫的博士,而且是一位医家博士,但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他还有其他身份?”许胜眼露惊疑。
赵高嗤笑一声,寒声道:“他自然有另外的身份,而且是能够直接决定你们死活的身份,而今陛下的确在服用丹药,但秦落衡其实一直都不建议始皇服用丹药。”
“秦落衡也一直对你们方士不满。”
许胜神色越发不解。
他问道:“但这又有何关系?他只是一个尚书令,难道还能替陛下做决定吗?”
赵高道:
“他的确能!”
“现在你们应该都看得出来,陛下对秦落衡越来越器重了,但你们依旧小看了秦落衡,因为秦落衡并不只是得宠这么简单,陛下这一次的巡狩之旅,其实是储君的锤炼之路。”
“锤炼的人选便是秦落衡!”
闻言。
许胜脸色大变。
他紧张的看了下四周,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中车府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高漠然道:
“我自然清楚。”
“而且我比谁都清楚。”
“秦落衡他其实是陛下之子。”
“他是当年‘死去’的十公子,现在你明白了吗?”
“现在陛下是在以储君的身份在锤炼秦落衡,等到大军重新回到咸阳,秦落衡十公子的身份便会公之于众,你现在认为,陛下会信任你们这些方士,还是相信自己的公子?”
“方士的命运早已注定。”
“只要秦落衡上位,尔等方士必死!”
许胜一脸惊恐。
他显然是被赵高的话吓住了。
前面无论赵高说什么,他都不在意,甚至直接在一旁装傻充愣,但听到秦落衡为大秦十公子之事,他的神态再也保持不住了。
许胜惶惑道:
“赵中车府令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高道:
“我有骗你的必要?”
“秦落衡在巡狩车队中的地位,你自己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再则,随行的关中氏族子弟,他们对秦落衡的态度,你应该或多或少有所察觉吧?”
“陛下已视秦落衡为大秦储君!”
许胜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这事对他心神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良久。
许胜才缓过神来,眼中满是惊惶,他看向赵高,困惑道:“中车府令如此重要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赵高目光一寒。
他深深的看了许胜一眼,漠然道:“因为我同样不为秦落衡所喜,而且陛下服用的丹药,大多是我进献上去的,一旦秦落衡上位,我定然是逃不掉的。”
许胜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不合理。
不过,赵高显然并没有多说的意识,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中车府令想要我做什么?”
赵高道:“我为中车府令,并不能随意进出队列,而你为方士,却是可以自由进出,而且你跟六国贵族有联系,我想你把秦落衡为大秦十公子的消息传给六国贵族。”
许胜脸色惊变。
低声道:
“中车府令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高嗤笑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真不知道吗?秦落衡这几日就会离开车队,前往曲阜,我要你把消息传出去,我相信六国贵族知道秦落衡的身份后,不会袖手旁观的。”
许胜一脸惊惶道:“中车府令,你既然知道秦落衡的真实身份,你还......”
赵高道:
“因为我不想死!”
“现在我们跟秦落衡只有一方能活,要么他死,要么我们死,我劝你不要抱有侥幸,也不要再生出幻想,秦落衡此人性格刚直,眼里是容不得我们这些残枝败叶的。”
“你们跟六国贵族勾结的事,连我都知道,何况秦落衡?”
“现在秦落衡奉命去清理儒家,等儒家清理完毕,便会着手清理方士,我今日把此事告诉你,你尚且这么局促,等到秦军围杀时,你只怕会更加不堪。”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做便做绝!”
“你也不用担心会出事,只要秦落衡死了,最终储君人选只能是长公子或者幼公子,他们不会医术,看不出丹药的蹊跷,我到时自然会为你辩白,甚至,无须为你辩白,秦落衡身死之后,这两位公子感激你还来不及,你又岂会真的出事?”
许胜沉默。
他自然是不信这个说法。
就算秦落衡真死了,他也绝不会得到宽恕,依旧是没有活路。
但赵高说的没错,秦落衡会医术,他很容易看出始皇的问题,到时稍加询问,便能查出原由,到时他们这些方士谁都跑不掉,只要秦落衡不出事,出事的便是他们。
而且他的确暗中跟六国贵族有勾连。
种种情况,让许胜明白,他已到了生死存亡边缘。
要么坐以待毙。
要么奋力一搏。
而且......
赵高提前把此事告诉了他,已让他有了充足反应时间,朝廷已是待不下去了,但天下之大,又岂会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何况这些年他也积攒了不少财物。
这些财物足他挥霍了。
许胜眼珠滴熘熘的转着,他在权衡其中利弊,赵高也不催,就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良久。
许胜抬起了头。
他咬牙道:
“中车府令言以至此,我许胜又岂敢再有二心?”
“话我可以代传,但六国贵族最终会不会出手,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而且最终事情能不能成,也跟我无关,我只负责传话,至于其他的事,我一概不负责。”
赵高道:
“自是如此。”
“你负责把话传出去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那些六国贵族了,若是他们不能抓住这次机会,那只能说是天亡我等,也是天亡他们!”
“你去收拾一下,尽早出发吧。”
许胜点点头,快步离开了车辇。
赵高站在轺车附近,目光看向天穹,此时已是乌云密布,他冷笑道:“秦落衡,这一次我跟你赌命,我就不信,有心算无心之下,你还能逃出生天?!”
“你只要死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一切也将回到正轨!”
“而你本就已经死了,又何须要‘死而复生’?”
“你也不该活着......”
一阵清风拂过,赵高的身影仿佛随风一般,消失在了轺车附近,此地空余一阵轻微的沙沙声。